姜长鹰从云城出发,快马加鞭,却并非前往坞城,而是一路向北,往凉城去。特令官一路随行,并不多问。待到了凉城界,特令官辞别姜长鹰,要从凉城乘船北上,过恩江,回永益城复命。姜长鹰将人送走,进入凉城见到了等候在此的儿子姜南阗,趁着这几日,军粮已从观澜仓运到了凉城。
父子见面,没有过多寒暄,稍作休整,便要押运军粮。按照下拨令,军粮要分别运往醉临、擎南和宣中。
“醉临下滩郡仓、擎南盈城仓、宣中祥麟仓,辗转要去三个地方,父亲,我陪您一起去。”
姜长鹰看着儿子姜南阗,似有百感涌上,他伸手在姜南阗头发上乎了一把,“那夜观澜仓十分凶险,有没有受伤?”
“没有。”姜南阗还是一副温顺的模样,微笑着回答父亲。
姜长鹰回头看了看队伍,跟着姜南阗押运军粮的人除了原本留守坞城的守备军和季鹰军,还有赈灾时拨到九灵城和凉城的人马。
姜南阗说:“观澜仓事发后,沈御史便让我借着运送赈灾物资的名义将军粮运到凉城等待父亲,还让灾情并不严重的九灵城和凉城的季鹰军前来接应。那时候特令还没送到父亲手中,因此对外我就是奉御史大人之命帮忙运送物资的。”
姜长鹰点点头,“御史大人是怕贼人卷土重来,杀个回马枪,他在江南巡视水患,自然知道赈灾粮要留存多少,也能大抵知道军粮的数额。”
姜南阗笑了一句,“我算过了,对应军粮调令,只多不少,父亲放心吧。”
“你长大了,事情办的漂亮,想的也很周到。”
“这也是有‘明先生’帮忙,事情才会办的这么顺利。只是到了凉城后,他说上头有令,要赶回去复命了。”
“上头?是沈大人?”
“应该是吧,‘明先生’就是沈大人特意安排到坞城助我们解决危机的,后又陪我运出军粮。”
姜长鹰略有所思,没再对‘明先生’多做追问,因为沈御史带给自己的疑惑太多,但所有行为从沈溟所居官位和权力角度去看,解释起来又是那么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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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刻,尚在瑞城的陆谦袁正在试图厘清脑中万千思绪。
沈溟当初下江南也需过恩江,途径凉城,彼时命陆谦袁在凉城接应姜长鹰麾下派来赈灾的人,一起巡查灾情,分拨人手,还需给予姜长鹰部下灾情巡视各城通行令和巡查权限,而重中之重,陆谦袁需要守住凉城港口,严查登岸和过江之人。当时沈溟的理由是以防有人趁机作乱,现在陆谦袁心下明了,沈溟应该在那个时候就知道邢柏年要叛国,只奈何饶是如此,也没能抓住邢柏年。陆谦袁心中暗自思忖,沈溟此次若是身兼抓捕邢柏年的皇命,回去又该如何交差?正在陆谦袁自顾揣度之际,小厮来报御史大人传他一叙。
瑞城知尹府议事厅内,门窗紧闭,众人避退二门外,独留御史大人沈溟和江南布政使陆谦袁。
沈溟开门见山,问道:“陆大人,曹忠一出事,我便把你喊来瑞城坐镇,不成想此间事务如此繁多,辛苦你了。不知东海渔贩和刺客的事情,查的如何了?”
布政史陆谦袁满面露愧色,向沈溟请罪道瑞城私港和刺客的事情没有提前防范,害得御史大人险遭毒手,虽查明了海边行刺者均为东海渔贩一流,但是并没有找到渔贩据点,目前也不清楚还有多少渔贩正在江南流窜。而那夜在监牢行刺的刺客,更是半点线索也无。
知尹府正厅,沈溟端坐太师椅,“陆大人莫要自责。瑞城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开设私港是大罪,况且任由当地流匪私下互市,除了已经被沈溟秘密看押的曹忠,陆谦袁亦难逃干系。陆谦袁知道沈溟的意思,这是要和他做交易。由于不知道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不敢当即表态,只能佯装迟钝,“御史大人海纳百川,待赈灾事了,下官一定肃清江南匪患,安抚民心,以感沈大人之德和朝廷之洪恩。”
许是这两日修养好了,沈溟面色如月,由内而外透着佻达和贵气。他闻言哂笑一声,“是啊,江南九城事务繁杂,不仅每年都有水患要平,还有吏治要整顿,也有匪患要涤清。就比如……”沈溟放轻了声调,看了眼陆谦袁,对方依然欠身,保持着行礼的姿态。
沈溟接着说:“对于赈灾的事情,不仅要核拟灾情实况,还要前往各城巡查,下令分拨人手,拟定数额上报朝廷;每年三拨军粮,陆大人一方面要提防匪徒觊觎军粮,另一方面,军粮下拨还要亲自派人盯着,以防有人中饱私囊。这些事做了这么多年愣是一点差错也无,直到今年,水患来势汹汹,我沈溟来江南,不仅闹出了劫军粮、渔贩作乱、私设海港等事,就连一向安分守己的瑞城知尹曹忠也开始通匪,一向铁面无私的都指挥使邢柏年甚至狗胆包天,勾结海贼。”
沈溟每说完一句,陆谦袁身上好似多加了一个秤砣,最终他在沈溟一连串的指斥中彻底矮了身形,把腰弯得更低。
沈溟不打算停止,“这么多年了,想必与您同为江南一把手的邢柏年,还有瑞城的曹忠,在陆大人的治下也是如履薄冰,时至今日才露出马脚。权柄在握的奸臣尚且如此,私港和渔贩就更是不敢祸乱百姓,苟存至今咯,难为他们,在这多事之秋,才觅得这点空隙,稍稍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
扑通!
陆谦袁折膝跪地,在沈溟的反讽中悲恸道:“御史大人,下官知错。”
沈溟冷眼看着他陈情,翻来覆去不过是知错,有罪,一时失察之言。
但是再多辩驳都是苍白无力的。
沉吟片刻后,陆谦袁看到沈溟的脚步不疾不徐迈步至眼前,接着沈溟温柔的虚扶起他,慈眉善目的说:“陆大人乃江南布政使,政务庞杂,江南九城太平这么多年,是陆大人励精图治的结果,水患是天灾,怨不得人。此次听我之令据守凉城,害大人守在那里干着急,是我的错。”
陆谦袁吓了一跳,不敢承受,又要跪下去,被沈溟阻止道:“陆大人,多说无益,赈灾的事还没完,姜指挥史身负押运军粮重任,接下来,就辛苦陆大人随我一同去坞城下放赈灾粮了。”
“不敢,这是下官职责所在。”陆谦袁无有不应。
沈溟又说了句,“这灾情奏报,我上疏表的是我看到的,陆大人你……”
陆谦袁没有迟疑,“下官明白,江南诸事,下官定好好拟定奏疏上表,呃……为防遗漏,届时还请御史大人过目一二。”陆谦袁自诩为官清廉正派,从未徇私舞弊,所以总是端的一副老成持重之态,谁能想到今日在这正厅之内,陆谦袁面对这位未及而立的年轻御史,竟是如此卑微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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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溟自去江南,与姜长鹰巡视各城,拟定赈灾银和粮食数额上呈内阁,内阁和户部兵部一起核算,依据灾情定下了赈灾粮、赈灾款项,再依据擎南、宣中、醉临的军粮所需拟定了军粮数额。乾泽帝看了并无异议,司礼监在乾泽帝授意下,合并今年换仓拨粮的新政,拟定各方军粮下拨令,再派特令官去地方各地传令。
江南特令官于霍刚回到永益城,乾泽帝的御案上,就呈了江南布政使陆谦袁的奏疏。
永益城,仁德殿内,乾泽帝楚玹看着奏疏,面色几变,帝王规训在前,楚玹极力平息流窜五内的怒火。
司礼监掌印太监邱侣奉茶,乾泽帝搁下奏折,看了眼邱侣,“江南特令官是谁?”
邱侣低下身,“回禀陛下,江南特令官是司礼监于霍,昨日晚间回到永益城。”
“就是说姜长鹰已经在押运军粮的途中了?沈溟可有上疏?”
“呃,陛下,沈大人自去江南,一向都是将灾情奏报呈到内阁的,奴才未曾知晓。陛下是否要召见内阁?”
乾泽帝想到沈溟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气极反笑,“不用看也知道,左不过是说水患,赈灾,别的就不用指望他了。”乾泽帝看了眼面前陆谦袁的那封奏疏,冷声道:“让他赈灾他也就只是赈灾,打着御史的名号许他江南游玩那么久,也是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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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坞城,沈溟这些天除了去观澜仓督办放粮,其余时间就安置在姜府汇霞阁。这日沈溟起了个早,独自在府内漫步,穿过湖边假山,放眼所见便是姜府主院,沈溟心道观澜仓开仓多日,军粮下放差不多,不知今日能否见到临时护卫丁越。
姜府主宅院内,姜夫人宴深伫立廊下。丁越就府中大小事务,连同观澜仓赈灾事宜一并向宴深说了,又呈上姜长鹰传来的家书,有曾经军中斥候队留存的便利,姜长鹰传信和收集消息向来都是极快的。宴深速速看了,未见轻松的长叹一口气。
“深姨不必担忧,指挥史和淮奚必定一帆风顺。”
“我明白!”宴深语气温柔,“他们父子两个,此番各自在坞城和云城历经凶险,现在说起来我还是心有余悸,不担心是假的,今年多风波,我盼着他们早些回来。”
“此次云城和坞城,早早布局,都是有惊无险,要是粮仓出事,真难想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丁越说起这些事,脑中不由想到了那个在背后运筹帷幄,助姜府化险为夷的人。“不过淮奚这次真的让人刮目相看,观澜仓一战临危不惧,有指挥史当年的风采。”
说到孩子,宴深愁绪又涌上心头,“什么风采不风采的,所谓风采,恰恰担心是我最担心的所在,丁越,我真害怕淮奚要走他爹的路。”
丁越微微蹙眉,“说到这个,我只能劝深姨把心放宽,淮奚近年去云城,就颇得云城段将军亲眼,还属意他去云城做参将。我看淮奚也是很愿意的。”
姜长鹰长子姜南阗潇洒俊逸,身手了得,自十三岁开始,姜南阗便随姜长鹰多次前往云城报备坞城军务,深得云城军主帅段悠宏赏识,宴深并不希望儿子从戎,又着急他的婚事,每每提及总是长吁短叹愁绪满怀。
丁越哪壶不开提哪壶,宴深越说越气,“常年在云城,一年中许多时间我都见不到他,那小小参将不做也罢。”
“男孩子爱沙场是好事,我看指挥史那性子,未必会阻拦淮奚。”丁越说的实实在在,简直就是一脸纯真的火上浇油。
宴深冷哼一声,“哼,不违背儿子的意愿?说得好听,若拜玉将来去参加科举,我看他到时候还能不能做个慈父。”
“……”丁越愣了,一时不知作何回答,吞吞吐吐的宽慰道:“深姨莫要担心,疏儿尚年幼,不一定就想入朝为官呢。”
宴深回眸,复杂的看了一眼丁越,少顷道:“小丁越啊,希望如你所说吧。”
丁越在姜夫人宴深的注视下心里发虚,姜二公子姜南疏虽然才十一岁,六艺却已显天赋,但有才者,是不会甘于凡俗的。自己亦是男子,这一点,丁越很清楚。
宴深见丁越无言,接着说:“如今太子新立,乔广陵任太师,太子生母又是乔广陵的姐姐,说来说去,朝中早就容不下我们姜氏了。其他的事情无所谓,我的孩子们,无需建功立业,我只希望他们这辈子平安顺遂即可……”
丁越再不看他的深姨,只是看向院内的四角天空,喃喃道:“朝堂风云变幻,到那时,又是何等情状,谁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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