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旁积雪混着煤灰,凝成一片污浊的深灰色。
米芙拉紧围巾,踏进了下东区的街道。
刚拐过一栋砖房,一股浓烈的烟草味便扑面而来。辛辣的烟味呛得她连咳几声,不由得朝那扇敞开的门内望去。屋子里连一个煤炉都没有,七八岁大的孩童挨挤在一起,一个个蜷在矮凳上,膝头堆着褐色烟叶,小手正飞快地卷着雪茄。其中一个男孩闻声抬头,恰好与门外的米芙对上视线。他撇了撇嘴,做了个不耐烦的鬼脸,随即又埋下头去,继续手里的活计。
冷风扎进脖颈,米芙忍不住缩着脖子,抱着胳膊继续往前走。
「米芙小姐!」
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她。小帮工吉米抱着几份没卖完的报纸从对面跑来,破旧的棉帽歪戴着,鼻尖冻得发亮。见到布鲁克公馆的熟人,他咧嘴一笑,特意挺直了腰板,像个常在市政厅附近出没的绅士似的整了整衣领。
「这么冷的天,您怎么来这儿了?」吉米哈着气问,白雾从嘴里冒出来。
米芙停下脚步,朝他笑了笑。「我来犹太社区找些会缝纫的妇女。」
吉米瞪大眼睛。「您要找犹太人?」他压低声音,「他们规矩可多了,只跟自己人打交道。上周有个意大利裁缝想租这里的铺子,被他们用扫帚轰出去了。我亲眼瞧见的,真的!」
「总要试试。整个纽约收费便宜且有经验的的女工,可能都在这片了。」米芙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手写宣传单,「我们打算先开个招募女工的说明会。来参加的人还能抽奖,奖品是三条羊毛围巾。」
吉米凑近看了看宣传单,摇摇头。「这上面的词弯弯绕绕的,她们估计还没我认得全!」估摸着因为他穿的是单鞋,脚心快冻僵了,左右□□换跺着,「我每天打这里过,什么没见过?他们连自己人都防着,何况您是个外人。」
这语气像是从施耐德先生那里学来的。
但听到米芙耳里,却瞬间让她心凉了半截。从外到里,都觉得冷。米芙没有和小吉米争辩。她望向街道深处,一排排低矮的公寓楼挤在一起。铁杆子横七竖八地伸出在窗外,积雪压着晾衣绳,在风中僵硬地摆动。
「我陪你吧。」吉米叹了口气,「你一个小姐不好开口,我来帮你说。」
他们走进一条更窄的巷子。外面一个人影都没有。米芙敲响左手一户人家的门。开门的是个年轻妇女,怀里抱着婴儿。她警惕地盯着米芙,手指紧紧抓着门框。
「日安。」米芙递出宣传单,「我们筹开的成衣店,正在招募女工,如果您会缝纫……」
妇女瞥了眼宣传单,突然用意第绪说了句什么,重重关上门。震得门上的雪簌簌落下。
「她刚才说什么?」米芙问。
吉米尴尬地耸耸肩。「我猜是'快走开'。」
米芙走进一栋合租楼,又试着敲了几户门。不是无人应答,就是刚开口就被粗暴打断。一位老妇人从墙上的暗窗探出头,不等她说完就「啪」一声把窗户扣上了。还有个中年男子站在楼梯口大声呵斥,说她们是来抢生意的。
吉米不甘示弱,跟那男人对冲了几句。
米芙害怕惹出事来,拉着吉米往外走。就在她快要走出这栋合租楼时,一扇木门吱呀开了条缝。一位围着褪色头巾的妇人谨慎地打量她,手里还攥着未完工的衣料。
「您有什么事?」妇人英语生硬,每个字都说得缓慢。
米芙连忙递过传单,尽量简单说明来意。
妇人仔细听着,但并没有打开门缝。
「不能怪大家这样。」她抬起疲惫的眼睛,「大家实在是怕了。我们女人孩子从天亮做到天黑,一件工才挣几分钱。您闻闻这空气,全是毛絮,多少人做到后来都咳个不停。去年来了一伙人,也跟你说法差不多,说得天花乱坠,最后他卷了定金就跑。让我们给他白做了半个月的工,我们这样的人家,手停口停,实在不敢再信了。」
见妇人不为所动,米芙补充道,「我们还准备了抽奖,来参加说明会的人,都有机会抽到羊毛围巾。有三条。」
这是安妮之前提过的法子。她说,钓鱼得先下饵,总得在前面放一些实惠。最后大家一合计,羊毛围巾最合适,既体面又实用,价钱也担负得起。
妇人似乎有所意动,扒在门边半晌没有说话。但最终,她还是缓缓摇头,将传单从门缝里轻轻推了出来。
门轻轻合上,再无声响。
「米芙小姐。」吉米见米芙脸色发白,小声提议,「要不……找我娘帮帮忙?她认识下东区不少妇人。」
米芙从沉思中抬起头。「你母亲?」
「她给好几户人家浆洗衣物,大家都认得她。」吉米挺起胸脯,「要是她陪着敲门,至少能让您把话说完。不过……」他挠了挠耳朵,「她认识的多半是是从乡下刚进城的,或者爱尔兰来的,不像犹太区的女人们那样精通针线。」
米芙沉默了片刻。自从认领下招募女工的活儿,她满心只想着寻找手艺娴熟的犹太妇女,盼着能一举成功。吉米的话点醒了她。若通过他母亲的关系去寻人,这些妇人或许手艺生疏些,可正因如此,她们反倒更可能愿意尝试新的机会。眼下没有别的路可走,任何一个希望都不该轻易放过。
「我们现在就去?」
吉米用力点头,「跟我来!我娘这个时候该收工了。」
他迈着大步带头走在前面,米芙紧跟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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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芙跟着吉米穿过积雪的巷子,来到他和母亲居住的廉价公寓。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就看到吉米的母亲,正就着窗户透进的最后一点天光,在逼仄的房间里用力搓洗衣物。
「娘,看我带谁来了!」吉米声音响亮。
大安妮看见吉米带了一个黑人女孩进门,眼里满是疑惑。
「这位是米芙小姐,从布鲁克公馆来的。」吉米小声介绍。
安妮用围裙擦了擦红肿的手。她听儿子提过这位小姐,此刻见到真人,才想起儿子确实说过——对方是黑人。
她不知道该不该行礼,最后笨拙地说了句,「日安。」
米芙并未在意细节。简要说明来意后,这位勤劳的洗衣妇没有犹豫,立刻解下围裙。「我确实认识一些呆在家里没活儿干的女人,我带你去问问。」
他们先去了爱尔兰移民聚居的区域。
这里的景象比吉米家更为凄惨。唐娜一家六口挤在一间地下室里。吉米母亲敲开门时,一股混杂着尿臊、霉味和煮卷心菜的气味汹涌而出。
「安妮?」开门的红发妇人脸色苍白,怀里抱着哭闹的婴儿,「是你啊。这鬼天气,快进屋。」
房间没有窗户,只在靠近门的墙上挖了个通风口。潮湿的墙壁上结着白霜,地上铺着发霉的草垫。两个稍大的孩子蜷缩在角落,身上盖着破麻袋取暖。屋角放着一个夜壶,满得快要溢出来。
米芙几乎没地方站立,强忍着不适说明来意。唐娜灰蓝色的眼睛在听到「羊毛围巾」时亮了一下,但很快黯淡。「学缝纫?我们连针都买不起。」她苦笑,「男人们在码头干完活,回来前我还得给他们张罗吃的,哪有工夫学这些……」
不过,在另一户人家,情况稍有转机。
凯莉,一个带着三个女儿的爱尔兰妇人,在听完米芙的话后,犹豫了很久。
「我们身上这些补丁擦补丁的衣服,都是我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她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如果真能周结工钱……我可以去听听。能带我几个女儿一起去吗?」
米芙望向屋里那几个瘦小的女孩。最大的一个就比她矮半个头,身上的裙子是用不同花色的碎布拼凑而成的。她点了点头。
他们又走访了附近几户人家,情况大同小异。在爱尔兰移民聚集的街区收获寥寥后,他们转往吉米家所在的区域。这里的居民大多是从美国乡下来纽约谋生的工人家庭。
此时的美国,正经历着有史以来最快速的工业化和城市化。中西部农场因为经济危机纷纷破产,失去生计的农村家庭被迫向东迁移,涌入纽约等工业城市,在工厂、铁路和建筑工地寻找生计。他们的境遇虽比初来乍到的移民稍好些,但依然生活在贫困边缘。
吉米母亲带着米芙敲响了赫梅尔家的门。
「安妮!」开门的年轻妇人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你问问,附近还有没有需要洗衣的人家?天气太冷,我接的活少了很多。」
「这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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