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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5. 劝进

小说:

长公主升职手札

作者:

担花

分类:

古典言情

甘雨时降,万物以嘉,江畔晨雾未散。金吾卫将祭祀春时的铜鼎沉入水底,水面忽现漩涡千转,涟漪间浮起片片银鳞,一只额间赤纹的异兽破浪而出。

“麒麟现世!”太常惊呼,紫袍被浪花打湿。

众人将铜鼎捞起,鼎腹饕餮纹嵌着新生的螺贝,排列成二十八宿图样。岸上嫩柳细条间忽起鹤唳,数百只白鹤自云间俯冲,声如凤鸣。

“祥瑞,祥瑞啊!”众人皆拜伏在地。

春雷乍动,仓庚啼鸣。北徐州彭城郡野麦一夜拔节抽穗,皆一茎九穗,呈玄黄双色,禾叶上朝露有如珍珠,终日不散,若北斗之形。

昼夜均平,玄鸟翔集。洛阳山陵古柏突发异香,守陵将士循香掘地九尺,有清泉喷涌丈余,泉眼旁青石自裂,露出古简,其文曰:“甲子泉涌,当出圣主。”

梨花风起,万物清明。会稽郡石场炸响惊雷,民夫从岩层中凿出三尺玄圭,黄雀云集于玄圭之上,雀羽落处,石芯显露出赤色纹路,宛然是“承天受命”的篆文。

雨生百谷,土膏脉动。荆州有千柄长剑自鸣于武库,守卫惊见武库内红光四射,轰然深陷三寸,露出本在数十里外江心的镇水铁牛。铁牛双目眨动,泪滴如水银。

……

四方祥瑞频传,金陵震动。

江南正是烟雨迷蒙的时节,泠泠春雨打在青瓦上,淅淅沥沥发散着寒气。新任的中书令周士显跨进东府书斋,提起的官袍下摆业已湿透,重台履在地砖上踩出一串水印。他怀里揣着个锦盒,盒角露出半截黄绢,被雨水洇出墨痕。

“今早国子生从淮水捞上来的,说是昨夜天雷劈开了水底古碑。”周士显打开锦盒,里头躺着块苍璧,璧面上天然纹路,俨然是一个“成”字。

近日来称病在家的成肃放下了茶盏,手指在玉璧纹路上摩挲。他数日前命人将此物沉在淮水,纹路是暗中找玉器铺用药水蚀刻的,如今摸起来平添了几分冰冷湿滑。

“这些孩子倒算是机灵。”成肃道,“明日朝会时,不妨让他们把古碑的事说出来听听。”

周士显颔首称是。

窗外的桃枝被雨水摇落,成肃凝神听了一会儿,又问他:“周郎是何时入国子学的?”

周士显似乎想了想,道:“那时谢车骑尚在。”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成肃不知想到了什么,将苍璧放到一旁:“谢将军,委实可惜啊……”

周士显打量着他的神色,一时间沉默不语。

成肃忽而笑了笑:“来日九泉之下,倘若能见他,成某亦无愧。”

细雨聒碎书斋内絮语,淅淅沥沥敲打在窗前,不多时渐渐地停了,天地间仍一片乌蒙蒙潮气,直到次日朝阳初升才利落起来。

三百国子生跪在宣阳门外,手中所举的黄绢被风吹得哗哗响,如同霞光般耀目。围观的金陵百姓挤得水泄不通,御街上到处飘荡着遮掩不住的窃窃私语。

成之染闻讯赶到城下,今日朝会上,秦淮出苍璧的消息已甚嚣尘上。那苍璧进呈天子御前,如同数月来接踵而来的祥瑞一般,令天子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以周士显为首的百官公卿,莫不盛赞梁王功德,不厌其烦的溢美之词,简直要在成之染耳边磨出茧子。

她从众人委婉含蓄的劝进辞令中猛地挣脱,长街上的风扑面而来,还混着青石板的土腥味。

墨迹嶙峋的纸绢散落满地,有个国子生正朗声高诵:“梁王德兼三皇,功高五帝,今苍璧出于淮水,长星现于紫宫,此乃天命所归……”

“放肆!”成之染断喝,“都起来!你们读的圣贤书喂了狗吗?”

年轻的国子生急于与她分辩,一张张稍显稚嫩却朝气蓬勃的脸,眸中是难以抑制的兴奋的华彩。他们滔滔不绝地说着淮水的奇事,仿佛笃定了那是上天赐予他们亲历的神迹。

亲卫将成之染护持在后,拦住了直欲上前的人群。成之染目光一瞥,看见袁攸之从人堆里钻出来,怀里还抱着没发完的炊饼。

他未着官服,下摆上沾满了油渍,看上去颇有些滑稽。

“袁司马好兴致啊。”成之染冷冷盯着他。

袁攸之笑道:“第下有所不知,这些小郎君天没亮就来跪着,总得先垫垫肚子。”说着,他递来一个油纸包,道:“南市买来的炊饼,刚出炉还没多久。第下也尝尝?”

成之染将炊饼接过,热气透过油纸传到她掌心。早朝时饿着肚子,这香气格外诱人,她倏忽想起小时候跟着父亲逛庙市,也曾眼巴巴看着小贩卖炊饼。

然而她终究将炊饼甩到袁攸之身上,号令虎贲羽林执戟上前,强行将请愿的人群驱散。

“第下!”袁攸之疾呼,话没说完,成之染早已飞身上马,狠狠一扬鞭,国子生惊慌闪避,她纵马直出,沿着朱雀大街疾驰而去。

春和景明,东府的牡丹开得正艳。数十盆姹紫嫣红摆在回廊下,花萼上都系着金箔剪的“梁”字。成肃与僚佐流连观赏,正巧一阵风吹过,金箔打着旋往他身上贴。

“好一个金箔入怀!”桓不识笑道。

成肃大笑了起来。众人都跟着起哄,彼此把金箔往对方身上贴,美其名曰沾沾梁王的福气。

成之染径自入府时,看见父亲站在花枝后头笑。他手里捻着片金箔,正往新开的牡丹花枝上挂。明媚的春阳照在他鬓角,新添的白发,仿佛是前个冬天的雪。

“父亲不是病了么?”成之染立于廊下,清冷的声音惊飞了啄食花蜜的鸟雀。

众人止住了笑闹,纷纷转身回望时,见对方来者不善,不由得望向成肃。

“诸君暂且观赏,我去去就回。”成肃看了成之染一眼,负手向书斋走去。

成之染从众人之间穿过,广袖掀翻了盛着金箔的漆盒,抖动的金箔撒在青石板上,被风卷着飘到了廊下。

书斋里仍透着一股凉气。成之染步入斋中,见成肃站在窗前,给新养的鹦鹉喂食。几案上堆着几十封劝进书,最上头那封依稀是孟元策的字迹。

“父亲这是要做庾慎终!”成之染忍不住拍案,惊得鹦鹉直扑棱翅膀。

成肃不答,从一堆字纸中抽出一张,正是他近日最为得意的手迹。粗犷的墨迹顺着“即真天子位”五字蜿蜒,恍如数月前划过夜空的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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