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弥总是忍不住地想要对方寂好。
这想法不掺杂任何功利性目的,且随着他年龄的增长逐渐成为一种执念。
陈弥把这归结于童年阴影造成的情感依赖。
自打有记忆起,他就一直过着饥一顿又饥一顿的生活。他没有爹,家里的生计只能靠他娘给人做杂活勉强维持。
日子过得清苦一点本不算什么,陈弥最害怕,就是他相依为命却时不时抽风的糟心娘。
那女人有张遍布粗粝刀疤和不自然褶皱的脸,沟沟壑壑十分骇人。那些疤痕就像是许多条盘踞不动的蜈蚣,又深又长,在原本隐约可见的白皙底色上蜿蜒出一道道浓墨重彩的深褐色。她的整张脸起起伏伏,连五官都被挤得移了位,甚至很难从中找出哪怕一处平坦的地方。
这张脸不做表情的时候就已经让人不寒而栗了,更不要说发起疯来时的可怖样子。
她平日里极少出门,不得不出去的时候,她就会用面纱和斗笠将自己的脸罩得严严实实。
看不清面容,人们就会将注意力放到她粗布衣服包裹下的曼妙身姿上。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一边神经质地拢一拢斗笠的边缘,一边扭曲地享受那些落在她身上的贪婪目光,仿佛是在借此挽回自己那点卑微又渺小的自尊。
可一旦体验完短暂而虚无的欢愉,这个女人又会变得异常低落,回到家后便会将陈弥拎出来撒气,用她能想到的最恶毒的方法虐待他,以此发泄心中怨恨。
陈弥小小的身体经常被她弄得不堪重负。毒打往往只是预热,什么按住头往嘴巴里面灌泥汤,将他悬在房梁上晒肉干似的挂几日,各种神经病般的花样折磨,于陈弥而言都是家常便饭。以至于他长大后偶尔拾起那段暗无天日的记忆,都会忍不住感叹一番他娘层出不穷的想象力。
而这个让人无法琢磨的女人,却会在发泄过后仔细为他上药。虽然棍棒调教之下,陈弥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但时间一久也就都淡下去了,从不会留下永久的痕迹,也不知她要留着一具完好的皮囊做什么。
抛去亲情、关怀、陪伴这些奢求,哪怕是一顿饱饭,都不曾出现在陈弥的童年里。
他不知道别人的活法,反正在他家里,生活永远都是那么的没有盼头。
久而久之,陈弥也就习惯了。他娘宁愿整日里自言自语也不会主动和他搭话,于是他就这么日复一日地在沉默中度过。
这当然不是为了赌气,也不是为了表达委屈和抗议——他压根就没有这些感情,一个吃不饱饭还要整日挨打的孩子,哪里有闲心思计较这些呢?
他只是单纯地木然,对任何事情都燃不起一丝希望。这种环境下,喜怒哀乐都是负担,陈弥从来都不给自己背负任何感情包袱。
生活乏善可陈,于是捡东西就成了他为数不多的调剂。他有时会捡些别人扔掉的菜叶,煮粥时放进去些,清汤寡水的白粥里就会多些颜色。有时捡一根木头,经过他的耐心雕琢,一根平平无奇的朽木便会在他手中神奇地逢春,以另一种形式重新焕发生命的活力。
陈弥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就这么无师自通地掌握了一门技艺。每当集中精神雕刻时,心底一点似有似无的寄托就会由无形化作有形,然后通过他的双手呈现出来,就像是在为死物注入灵魂。
他越是死气沉沉,所刻之物便越发栩栩如生。
他娘却根本不去理会这些木雕里面承载了什么,柴火烧光时,她就会毫不客气地将这些在她眼里毫无价值的东西付之一炬。
陈弥起初经历这一幕时久久怔在当场,他甚至听到了心里某个地方崩塌的声音。
但他无力反抗,只能呆呆地站在炉灶边,眼睁睁看着木头化为灰烬。他用指甲抠了抠手上那些因为雕刻而留下的小伤口,告诫自己今后要藏好那些小物件,以及尽量多往家里弄些柴火。
他娘一点都不喜欢自己这个拖油瓶,这一点陈弥再清楚不过。这疯女人只会无端打骂,却很少主动关注他。极偶尔的情况下,她会盯着自己儿子的脸仔细打量,而后眼神中就会慢慢染上嫉妒、愤恨、不屑、疯狂等等情绪。
有时陈弥半夜醒来,会看到他娘静静地站在他的床头边。黑暗中狰狞可怖的脸以及怨毒贪婪的目光,犹如鬼魅般阴森又瘆人。
这样的日子,陈弥过了十年。原本以为在女人死之前一切都不会有所改变,然而转机却悄无声息地来了。
具体是怎么一回事他也搞不清楚,只知道那日从雾川传来一个消息,说的是有关鸾族新族长继任之事。
雾川离他们镇子其实并不算远,但小镇闭塞,等消息慢吞吞地传进来,早就不知道过去多少日子了。
族长继任这种事情,跟他们这样的人是八百竿子也打不着关系的,人们听一耳朵也就散了。但陈弥的娘却不一样,她听完后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回到家哭一阵笑一阵,折腾了两三日,最终带上她的倒霉儿子,一路跋山涉水往雾川去了。
临走之前,陈弥看见他娘将一颗珍藏多年的七彩珠子包裹起来一并带上了路。
那珠子可以说是这女人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平日里小心保管着,碰都不让他碰,家里穷得揭不开锅都没舍得卖,可见她有多重视。
陈弥有种预感,觉得自己这一走,大概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到了雾川,疯女人开始变得异常警惕,稍有风吹草动她就开始杯弓蛇影。
陈弥却是东张西望新鲜得很。他这辈子第一次进城,只觉雾川无比繁华,车进船出,衣着体面的人们来来往往,穿梭于街头巷尾的小贩们大声地吆喝叫卖,根本没有谁会注意到他们两个穷酸的乡下人。
他娘兜兜转转,最后领着他来到一个十分贵气的大宅子后门,也不进去,只在一边远远地看。二人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蹲了大半日,直到夜里,一个略显佝偻的身影驾车驶近,他娘才忽然踉跄着起身,冲上前去拦住了车夫的路。
陈弥默默跟上去,只见他娘冲车里的人颠三倒四地嘀咕半天,说着些他听不懂的话。车里的人却忽而拉起帘子,先是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继而压低声音问:“你是凤氏?”
他娘点了点头,从怀中拿出了那颗珠子给车上的人看。
那人也不接,盯着她手里的珠子,而后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陈弥,好半晌才道:“跟我来吧。”
女人欣喜若狂地连声应着,拉着陈弥上了那人的马车,在夜色的掩护下终于进了老族长的府上。
自那夜之后,陈弥就再也没见过他娘。那女人献宝似的把自己交给了一个中年男人,自己却被堵上嘴巴强行带走了。
处理这一切时,中年男人一直冷着脸,直到屋里只剩下陈弥和他两个人时,他的态度才缓和下来,轻声问了陈弥几个问题。
陈弥嗫嚅着没有回答,他差不多快要忘记如何用语言和人沟通了。
男人也不为难他,告诉陈弥自己是这陈府的主人,让他以后做自己的侍童。
陈弥此刻孤身一人,心里十分没底,不禁想起那个共同生活了十年的女人,支吾着小声问道:“我娘……”
“你没有娘,忘了她吧。”陈老爷态度强硬地打断了他,将那颗七彩珠子穿进绳结里,戴在了他的脖子上:“以后你就叫陈弥吧。”
陈弥闻言愣了愣,一时间有种既悲哀又解脱的感觉。他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知道这个折磨了他十年的女人,从踏入陈府的那一刻起,无论生死都不再和他有关系了。
至于改叫陈弥,于他而言更是无所谓,反正他以前的名字也是形同虚设,从来没有人叫过。
住在陈老爷府上,不仅吃穿不愁,还能读书认字。好长一段时间,陈弥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害怕醒来后又要回到那个地狱一般的现实。
陈老爷好似是忌惮着什么,几乎从不让他出门或者见人。陈弥独惯了,原也不喜欢见人,况且陈府大得吓人,都快赶上他从前住的小镇了,所以不出门这条规矩,对他来讲其实也算不得什么限制。
陈老爷待他很好,这让陈弥心中十分感激,但同时他也敏感地意识到,这份善意与其说是不计回报的真心,反倒更像是一种竭尽全力的弥补。
而竹林里遇到的大哥哥,才是照进他黑暗心底的那束光。
陈弥看到方寂的第一眼,罕见地生出了想要抓住点什么的冲动,于是他使出生平最大的勇气和毅力,终是把自己拴在了族长大人的裤腰带上。
几年跟屁虫生涯,陈弥从老族长的侍童晋升到了新族长的贴身护卫,这让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他能感受到自己周身的阴霾在渐渐消散,方寂的一颦一笑,都是他汲取温暖的源泉。
起初他不懂自己对方寂的感情,只当是一种卑微的仰望。直到有一日,他听到有人为方寂说亲,议论起了未来族长夫人人选时才察觉出不对。他脑中一片空白,继而“轰”地一声,一股无法言说的情愫从理智的枷锁中挣脱出来。
这一刻,他终于看明白了自己的内心。
多年来,为了跟上方寂的脚步,他拼命地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一刻都不曾松懈过。而他费劲心力才争取到站在方寂身边的资格,如今却要被一个陌生的女人取代?
陈弥对女人本就存着些厌恶之心,此刻听到风声,更是一下子就上了头。
休想!陈弥的占有欲迅速将心里绷着的那根弦扯断。方寂是他的,永远只能属于他一个人,别人休想觊觎半分!
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很危险,一旦败露必然引起轩然大波。尤其此事还涉及到他敏感的身份,弄不好便会牵一发动全身。
随着年龄和心智的增长,陈弥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可怜了。虽然老族长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但是就冲自己那张与他越来越像的脸,陈弥又怎会看不出点蛛丝马迹来?
这个秘密,陈弥看得出方寂打从一开始就比谁都清楚,否则二人第一次见面自己叫他“哥哥”时,他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虽然后来他也渐渐接受了这个称呼,但有外人在场时,陈弥对他依然要以族长相称。
他的族长什么都明白,却又什么都藏在心里。
陈弥十分清楚,自己的存在对方寂而言是莫大的威胁。站在一个部族长远发展的立场看,很多东西都是可以妥协的,但血脉的延续,却是任谁都无法挑战的存亡之本。
他是老族长唯一的男性血脉。而方寂之所以成为鸾族族长,正是因为当初没人知道他的存在。如今他出现了,如果不是时机和场合都不对,如果不是顶着陈夫人的压力,说不定早就被老族长推上去取而代之了。
在那层薄薄的窗户纸没捅破之前,表面仍然风平浪静,但暗潮早已涌动不止。
岌岌可危的平衡之下,方寂却并没有动用手中的权力将他除之而后快,反倒是尽心尽力地将他拉扯大,毫无保留地把所学全部教给他,大度地令人揪心。
天知道他做这么多,暗地里要顶着多大压力。
陈弥从小看透人情冷暖,明白地位易得,真情却难觅。他几世修来的福气得以遇见方寂,莫说小小的族长之位,就算是自己的命,陈弥也会毫不犹豫地给他。
他将这些俗事暂且放在一边,如今他看清了自己的心,便准备悄无声息地向方寂展开追求的攻势。
奈何方寂是个十分粗枝大叶之人,表达得隐晦了,人家根本不会往那方面去想,但如果过于直白,陈弥又担心会直接把他哥吓跑。
他不得不时刻提醒自己步步为营,切莫操之过急,不然一个弄不好,就会害得方寂和他一起万劫不复。
陈弥跟方寂不同,是个极为谨慎且克制之人,无论做什么事,他都会提前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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