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转眼间数年过去,方寂早已褪去年少的青涩,整个人越发挺拔俊朗。
他聪明沉稳,进退有度,深得养父养母的喜爱。尤其是族长夫人,当初虽使了些非常手段,但她一点都不觉愧疚,反而庆幸自己那么做了,不然这么个心肝宝贝又怎么会像如今这般于她母慈子孝呢?
她虽有算计,对方寂倒也的确是真心相待,同时也在尽自己最大努力扮演好一个母亲的角色。
只是她偶尔会在方寂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当中,萌生出一种看不透对方的错觉。
这孩子一直温顺乖巧,恭敬有加,绝口不提当初过继风波,似乎是在努力将她当作亲生母亲一般看待。
但方寂表现得越自然,族长夫人便越发有种心虚的感觉,甚至会在他人畜无害的笑脸之下感受到一种隐秘晦暗的冷漠。
是她多心了吧……族长夫人暗自摇头叹息,过后也就不去在意了。毕竟方寂来时已经十二岁了,正是到了有自己想法的年纪,这少年没有过多抵触就能接受自己已实属难得,作为回报,她也应该抛弃内心那些过于敏感的不信任。
她想当然地认为,单凭自己这些的年苦心养育,方寂就会记她一辈子的好。
抛去这些不提,族长夫人对方寂还是相当满意的,唯有一点美中不足的,那便是总跟在方寂身边的黑鸦们。乌泱泱的毫无美感不说,嘎嘎乱叫的声音也着实令人糟心。
鸾族驯服的禽类,那可是个顶个的优雅漂亮。就算是负责战斗的苍鹰金雕,它们虽没有鲜艳油亮的羽毛和悦耳动听的叫声,起码看上去也都是威风赫赫。
天下那么多飞禽,怎么方寂就专挑最上不了台面的那一类呢?
每每想到这里,鸾族夫人内心便忍不住对鸦族多几分不屑,继而对自己高贵血统生出更大的认同感。
不过是换了个身份,方寂还是那个方寂,却从原本的无人问津到如今的炙手可热,人情冷暖可见一斑。
他本人对此看得透彻,因此并不将别人的态度放在心上。
责任选择了他,却没有赋予他不接受的权利。方寂无法置父母和鸦族同胞们的安危于不顾,只能舍弃自己那些寄情山水的梦想。
不能出世,便只有入世。
然而一切来得太过突然。谁也未曾料到,鸾族族长在一个冬夜里忽染重疾,请了无数大夫来瞧,却都纷纷摇头表示无力回天。老族长眼看着就要吹灯拔蜡,而这时的他依然没能生出自己的儿子。
还没有成年的方寂,也因此迎来了他人生的重大转折点。
未免死后横生枝节,老族长强撑着一口气,草草行完了继任大礼。方寂接过掌印,匆忙之间成了鸾族新的当家人。自此,全族上下便要听命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了。
但意外又尴尬的事情发生了——老族长不仅没有死,反而在开春之后渐渐好了起来。
权利交出去容易,再想收回来可就难了。等他好利索,那边方寂的屁股早就在族长之位上坐热乎了。
老族长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对重新掌权就不那么惦记了。他半截身子入了土,如今好不容易从土里挣扎出来,自觉一把老骨头不想再继续折腾,加上方寂也是个让人放心的,他便顺势而为,心甘情愿地安享晚年去了。
方寂也不傻,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别人给的面子他老实兜着,但大事上还是会找老族长商量。
就这样,一场风波还未掀起就悄无声息地平息下来。鸾族内部仍旧稳定,对外也依然保持着强大。
奈何造化弄人,世间之事总是变化无常。人们认为已经看到了结局,却往往在事后发觉一切不过刚刚开始。
方寂这个族长当得一波三折,还没安稳两天,又发生了件更离奇的事。
一天夜里,一个女人领着个瘦弱的男童,偷偷摸摸地与老族长会了面。一个时辰后,女人被护送着从后角门离开,小男孩却被留了下来。
当晚,这个消息就送到了方寂手中。传信的黑鸦拍打着翅膀飞走,很快与窗外的夜色融为一体。
方寂捏着纸条沉默了一阵,而后抬手靠近烛台将它烧了。
随着纸张缓缓燃起,他的眼神也跟着跳动的火苗变得闪烁不定。
那日之后,老族长的身边便多了个侍童。
这个消息并未在族中引起什么关注,毕竟老族长自己没有儿孙福,如今清闲了,养个孩子在身边解闷逗趣也很正常。况且自打他病好之后,几乎过起了足不出户的日子,乃至过去很久之后,外面竟也没人见过这侍童。
这件事情,除了方寂和老族长的几个心腹,根本无人将其放在心上。
除了老族长的夫人,也就是方寂的那位便宜娘例外。
别人也就罢了,她可是与老族长同吃同住之人,本身又是个敏感多疑的性子,怎会察觉不出一点异常呢?
事实上,族长夫人在看到侍童那张小脸儿的瞬间就明白了一切,她险些当场惊叫出声,接着一阵恶寒便从后脊梁骨直冲脑门。
她当下就与老族长起了争执,却没争出个所以然来。二人似乎都有所顾忌,不愿将此事张扬出去。
关起门来闹过一阵之后,双方暂且鸣金收兵,各自妥协。至于他们之间达成了什么共识,就连方寂都无从得知。不过他就算猜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无非就是我忍忍你,你让让利这种蝇营狗苟的交换。
这两口子本就貌合神离,如今一闹更是撕破了脸。于是那小侍童被看得更紧了,老族长甚至不许他踏出府门半步。
方寂第一次遇见这个传说中的火药引子,是在一日午后,他来找老族长议事。
许是渐渐上了年纪又大病一场的缘故,老族长的精神早已大不如前,午睡越来越长,晚上却总是失眠。方寂来时,下人说老爷子刚刚歇下,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了,他点点头退了出来,转而往后院去了,打算一个人在园子里打发会儿时间。
接任族长之前,他在这个地方住过几年,因此走起来轻车熟路。
正想寻个清净地方,却见他的黑鸦半道杀了出来,不声不响地停在前面不远的假山上。那黑鸦见主人看过来,小脑袋便微微一动,往一个方向转了转。
方寂会意,往它示意的方向走了过去。
绕过假山沿小路走到尽头,是一处不大的竹林。因为偏僻,平日里除了打理园子的下人以外,鲜少有人在此经过。
此时竹林中静悄悄的,偶尔有风吹过时才会带起竹叶簌簌作响。
方寂继续往深处走,然后就在满眼绿意中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个他从没见过的小孩儿,穿着一身石青色衣裳,蹲在地上缩成一团,要不是头顶上那团杂草似的枯黄头发,整个人简直要与竹林浑然一体了。
方寂心下了然,暗自“哦”了一声,心道这就是新来的小侍童了。
那孩子实际年龄已有十岁,却干瘦得跟柴火棒似的,身量甚至不及七八岁的稚童。他面前横着一根细长竹子,小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在干什么体力活。
方寂走上前去,脚下故意发出些动静,免得不声不响吓到他。
果然,那孩子听见了声音,立刻警惕地抬起头来。
方寂看了看他,发现小孩儿手中正握着一截削下来的竹管。
小侍童水汪汪的大眼睛惊慌失措地看向来人,宛如见了洪水猛兽一般,站起身来就迅速往后退了一大截,直到后背抵上一根竹子,才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瑟缩着不再动了。
方寂被他这一连串动作搞得莫名其妙,不知自己哪里让他怕成了这副样子。
他打量着那小不点儿,发现这娃子看上去虽有些发育不良,但长相着实俊俏,即便是放在鸾族这个以外貌拔尖著称的部族,也称得上十分出挑了。
长大后定是个祸害姑娘芳心的风流公子。
方寂这般想着,对着这张眉眼间有几分熟悉影子的小脸儿问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侍童如惊弓之鸟,别人对他说话时,他一向都是要抖上三抖的。眼前这个哥哥看上去和颜悦色,但有股不太好惹的气场。他鼓了鼓勇气,趁对方没发火之前怯生生道:“我、我叫——”
他声音软糯糯的,说了三个字就卡壳了,其中两个还是毫无意义的重复。
方寂不耐烦地抱起了胳膊。
小孩儿顿了半天,才磕磕绊绊地开口:“老爷说我叫陈弥。”
“老爷说?”这没头没脑的回答让方寂皱了皱眉。
跟这小玩意儿交流简直费劲,放在平时他兴许早就懒得搭理了,但今日左右无事,他便耐着性子继续问:“那你原本叫什么?”
“我、我原本叫……凤珠。”
方寂噗嗤一声乐了。也不知这娘儿们唧唧的名字是谁给他起的,难怪老族长要改掉。
小凤珠在府上住了这么多天,除了老爷以外几乎没人和他说过话。尤其那日老夫人发过脾气之后,更是谁都不敢再靠近他了。
方寂主动来搭话时,他在害怕之余也带着些许期待,但那一声嗤笑传到耳朵里,让他隐约有种受到了冒犯的感觉。
只可惜他一向怯懦,敢怒不敢言,只好暗暗忍下这口气,低着头一言不发。
方寂人前人后几副面孔,切换自如,面对这屁大点的小孩儿时却觉得多余伪装。他瞟了一眼扔在一边的凿子和锤子,走到陈弥面前大马金刀往那儿一蹲,指着他手中的竹节问:“想做什么?笛还是箫?”
陈弥又是扭捏了半天,在方寂耐心即将磨光的前一瞬间勉强开口道:“箫。”
方寂深吸一口气,有心放弃沟通,瞥见那小子虎口和手指上的几处伤痕,又把这个念头往后推了推,将自己的手掌摊平,然后伸到了他的面前。
陈弥愣愣的不解其意。
方寂语气不善道:“给我看看。”
陈弥轻轻“哦”了一声,大着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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