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少在身体素质方面还是有些资本的,最起码没有吐上十天半个月才活过来,这一点的确比菜鸡阿盏要强上许多。不过等他好不容易适应了蒹州的气候饮食,却又到了该出发返程的日子了。
江箔此番来雾川着实长了不少见识,而听了明邃的经历之后,才又意识到自己这些见闻仍然只是皮毛而已。对江箔来说,这趟蒹州之行虽然短暂,却在很大程度上拓展了他认知的边界。
这里从上到下自有一套独立的行为准则,纪国的法典虽不至于形同虚设,却也不能完全形成约束。然而在这样一种外人看来近乎是不伦不类的体系之下,当地百姓依然守着规矩安稳度日,生活形态与中原并无二致。
不过仔细想想,许多与外界不同的地方,放在蒹州也可以变得也合情合理。毕竟从这里随便揪出一个人,背后都很有可能站着一个强有力的部族和一群训练有素的猛兽,用中原的条条框框去规定他们或许并不现实。
黎氏作为宗族中拥有最高权力的一族,在治理方面所起的作用是毋庸置疑的,这一认识让江箔对黎深的印象改观不少。
当然,这种事情他心里明白就好,嘴上是不会有黎未渊半句好话的。
唯一令他拿不准的是,这一趟蒹州之行并未事先打招呼。虽然作为明邃的友人前来探访也说得过去,但他身份敏感,暂且又拿不准当地人对情报把控的严密程度,与其被暗中提防,倒不如大大方方把话说清楚,以免黎深的人日后对明邃心生芥蒂。
因此临行前,他便向望月探了探口风:“需要我立什么保密字据吗?”
望月不明所以地愣了愣:“立字据做什么?”
江箔被反问也卡了一下,随后才神色怪异道:“我怕你怕我把你们这里的情况传到外面去。”
望月将这话理了半天,才哭笑不得地说:“江公子多虑了。我们从未做过封锁情报之事,只是地势偏远,与外界交流难免滞涩,因此消息不大能传出去罢了。况且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此地与中原差别甚大,许多事情外人即便听了也不见得会相信。”
这话很有几分道理,同时再次让江箔动起了心思,脸上便忍不住显露出了几分跃跃欲试之色。
明邃一眼就知道这家伙又在为自家营生做打算了,无奈地暗中捅了捅他以做提醒。江箔后腰一麻,只好暂且把话咽回去,不大情愿地放弃了开拓蒹州市场的念头。
明邃心情复杂地送别众人。他在岸上迎风站立良久,目送着明家的船越行越远,最后消失在弥漫的雾气之中。
他心里坠着一份沉重的不舍之情,整个人却又空空荡荡的。
回到黎府,这份情绪不但没有消解,反而萦绕心头挥之不去。他干脆拿出琵琶拨弹起来,为自己无处安放的灵魂寻找一个宣泄的出口。
方寂进来时便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院中凉亭下,那个清雅出尘的灰衣少年正垂眸而坐,洁白如玉的手指随意拨弄着琴弦,衣角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了一下。接着,一首充满灵动气息的曲调便如潮水般席卷了他的听觉。
起初的基调只是平和哀怨,彷佛是在娓诉衷肠,带着些沉闷的压抑。随后一个不经意间,那音调逐渐开始起伏多变,似是急于将心中郁结发散出来一般,顺着音色流露出无奈、不甘、犹豫、孤独、矛盾等诸多情绪。方寂精通音律,然而至今为止,他也从来不曾听过这等旋律,丰富到可以同时将那么多复杂的情感包含进其中。
他渐渐入了迷,并且与之共情,然后彻底陷入了弹奏者的思绪当中。他晃神之际,也不知过去多久,这一段宣泄之音已经进入尾声,由激荡转而回归淡然。而这份淡然与最初的平和相比,多了些信念与执着,少了份迷茫和挣扎。
最终万般散去,一切尘埃落定,所有情绪随之收起,而弹奏者的心境也在最后一个尾音中化作坚定。
方寂脑中一片空白,久久无法言语。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凉亭中一个温和的询问声想起,才将他拉回到现实中来:“德音兄以为此曲如何?”
他抬起头,发现那声音的主人正怀抱琵琶,眼带笑意地望着他。
明邃经常穿灰衣,很少有人能将灰色穿得精神,然而这颜色放在明邃身上,不仅丝毫不显黯淡,反倒与那双眼睛相得益彰。
乍一看去,少年还带着那份与从前别无二致的淡雅气质,方寂却觉得好像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也许是对方一片清明的眸子,也许是自己许久未出现过的共鸣之情。
他回了回神,由衷回答了明邃的问题:“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
虽为溢美之词,却是流于表面。他回味着方才那首盘桓不去的曲调,脑海中竟是怎么也找不出一句能够表达自己想法的确切语言。
明邃放下琵琶,招呼着方寂进来。
这几日他只顾着自家人团聚,倒是把方大族长给忽视了。
此刻凉亭中只有明邃阿盏主仆两个。方寂走进凉亭落了座,见那小厮正奋力地剥着一盘菱角。
阿盏手巧,每一颗都剥得完整,堆出了满满当当一小盘,盛在青瓷碟子里,白白胖胖煞是可爱。
明少爷挑嘴归挑嘴,吃食上却是没什么追求,基本上给口吃的饿不着就行。平日里阿盏绞尽脑汁给他准备各色零嘴小吃,他多半都是兴趣缺缺,心情好了才会给面子吃上几口。
但今日这种场合,显然不是他心情好的时候,那一碟菱角便碰也没碰一下。
阿盏习以为常,给方寂倒了杯茶就告退了。
明邃不吃,倒是便宜了方寂,他捏起一个剥好的菱角放进嘴里,边嚼边道:“平时看你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琴技竟如此了得。”
“哪里。”明邃摆摆手,似乎对他的这番称赞并不怎么放在心里。
方寂差点吐血——要知道能入他方族长眼的,至今为止用不着一个手就能数得过来。他难得主动夸人,对方竟还不当回事。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明邃明显感到了方寂的心不在焉。他随手把玩着一个没有剥壳的菱角,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有什么心事吗?”
方寂一顿,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愣愣道:“这你都看得出来?”
明邃强行压制住想翻白眼的冲动,脱口就是明氏祖传客套:“不介意的话,不妨说来听听,若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也好替你分担一二。”
这句万金油客套话不过是投石问路,只点到为止地带了一下话题。他虽然不知道方寂在纠结些什么,但不难看出是与那鸾族族长陈弥有关的。对方不想说便罢了,若愿意说,他倒真有些好奇。
这几日方寂的确是一肚子心事无人倾诉。
原本他还憋闷得难受,但方才无意间听到那一曲,忽然就释怀了许多。明邃同他一样,内心也有许多无奈和挣扎,但无论如何徘徊,曲终仍需上路,人终究还是要在坚定的信念中走下去。
一颗石头落地,方寂自觉有所顿悟,心中也跟着平静不少。能在这庸碌世间觅得知音实属不易,他待明邃便多了几分亲近之感。
这种来自心灵的契合,驱使着方寂打开心扉,让他有勇气与眼前之人分享自己那些被尘封已久的过去。
他喝了口冷掉的茶,缓缓地讲述起自己与陈弥之间那漫长且纠缠不清的爱恨情仇。
方寂并非煽情之人,即便是他的亲身经历,语气中也没有带入过多的个人感情,反倒像是在以一个看客的身份陈述事实。但他的嗓音一如既往地优美,即便口吻略显淡漠,明邃还是听得入了神,脑海之中迅速还原出了那段在理智与羁绊的撕扯中挣扎求生的艰难岁月。
彼时的方寂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在父母的精心照料下单纯无忧地一天天长大。
他们祖上本不属于鸾族,而是鸦族后裔,奈何实力不济成了各方强族挤压的对象。当时正处乱世之下,弱者想要生存着实艰难,因此不少族人选择迁出或外嫁。
数百年来不知有多少部族如这般兴起又衰落,眼看颓势渐露难以为继,到了方寂曾外祖父那一辈,他便带领自己的族人投靠了强大的鸾族,从此为其效力。
鸾族族长对于此等投诚自是十分欢喜,不仅许诺了他们诸多好处,连族内事务也允许他们共同参与。此举不仅保全了鸦族颜面,还能顺势吸收其他有投靠意愿的小族。
起初鸾族内部对这一特殊关照并无多大意见,然而久而久之,反对的声浪便渐渐起来了。原因无他——一个外来小族,怎么能有资格与鸾族正统后裔平起平坐呢?
于是光鲜之下免不了一些龌龊的排挤,对于鸦族来说,他们仍然没能从本质上改变自己的命运。
可见无论自立门户还是依附权势,弱小走到哪里都是要挨打的。
到了方寂这一代,连鸦族自己都快忘记祖上打哪儿来了,偏偏鸾族人替他们记着。只不过有头有脸的大族讲究面子,明里还要摆出一副一视同仁的姿态,私底下究竟如何抱团自己人,边缘化所谓的“外族人”,也只有他们自己心知肚明。
不过方寂不在乎这些,他的生活中只需要有黑鸦和一把洞箫陪伴就足够了。人生苦短,与其烦恼那等无聊的世俗之事,倒不如一叶扁舟泛于湖川,每日饮酒作曲来得痛快。
他的愿望是有朝一日登上雪山之巅,行至大漠尽头,将山水看尽,方不辜负此生。
然而就在他十二岁那年,那些寄情山水的梦想却被争名逐利的现实给生生打断了。
起因是鸾族下一任接班人的问题。
西南各族族长大多子承父业,鸾族也不例外。可遗憾的事,族长如今已四十有七,眼看年过半百依然膝下无子。唯有一女是与成亲三十余载的发妻所生,此后再无子嗣,就连几个偏房都一直无所出。
虽说这个年纪再加把劲儿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子嗣一事关系重大,不得不早做打算。多番商议之后,族中一致建议他尽早过继一个孩子为上。
鸾族族长虽有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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