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庄戟的故事,织风并没有透露太多。
他只含糊地告诉明邃,自己是他外祖父的堂哥,他的外祖父早年离家后,不知什么原因早早过世,致使他母亲无人可依,从幼时起便一直被寄养在舅父家中。
“你该叫我一声大姥爷才是。”织风粗声粗气道。
明邃没有答话,幽深的目光转向苍穹下的大漠孤城——这里原是他外祖父长大的地方,若他死后魂归故里,不知会不会哀叹于这满眼沧桑。
“您大老远让我跑来这里吃沙子,该不会只是为了认亲吧?”明邃道。他不喜欢这个老头,话中便不自觉地带出几分倨傲来,倒是不怎么符合他的一贯风格。
“认亲”二字似乎刺痛了织风,他冷下脸,反唇相讥道:“不过是奔波几日,你这大少爷脾气就上来了?”
“前辈莫怪。”明邃怔了片刻,迅速将傲气收敛,转而展示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您毕竟是我恩公的祖父,是晚辈失敬。”
织风这才舒坦了些,摆了摆手道:“什么恩公不恩公的,都是一家人。”
说着,他又指向庄寻道:“这小子须长你几岁,以后叫表哥便是。”
明邃对庄寻笑笑,从善如流地喊了声“表哥”。
庄寻又被他的微笑晃住了神,反应过来后忙局促地道了声“表弟”。
织风满意地点点头。他将明邃带到这里自有用意,营造氛围什么的不过是顺便,而更为重要的,一则是躲避来自丹济势力的追踪,再则,有些事情是需要在这里交代的。
他倒是不曾发觉自己被钟毓下过蛊,这一举动纯属下意识的行为。要知道,再厉害的追踪术,经过数高山沼泽沙漠这些天然屏障的层层阻隔,大抵也都无能为力了。
虫族鞭长莫及,鸦族的那些飞禽又太过显眼,只要追不到这里,他便可以高枕无忧。
明邃在龙族手上,这一点丹济的主人心知肚明,倘若他无法确定人质的具体下落,便不会轻易有所行动。而越是不动,则越是无法翻盘。
拿捏住黎深,可以说是朱苑最为喜闻乐见的一件事。不过对织风而言,他还有更深层次的考虑。
“你们两个,可知乌梁灭国早有先兆?”
明邃没什么表示,只默默等他的下文。庄寻却是很配合地点点头——他曾听织风详细讲过,自然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此时又被提起,他便生出一种虚幻的优越感来。
只可惜他的反应再次与别扭老头的意愿背道而驰了——对于方才的问题,他们一个默不做声一个俨然已经知道,那还让他讲什么呢?
“表弟大概还不知情吧?”对于祖父过于丰富的内心世界,庄寻其实把握得并不到位,好在他福至心灵,歪打正着地化解了尴尬:“爷爷,不如您再给他讲讲?”
织风顺水推舟地点着头,老神在在道:“乌梁国运延续了五百年之久,却在五百年后戛然而止,如今拥有乌梁血统的,世间也仅余四人,可以说已经走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而这一切,也许早在乌梁的第一任国君登上王位那日起,就早已注定好了。”
乌梁国的历史,远比明邃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也离奇得多。
相传,这个国家的建立与一棵树密不可分。甚至还有一种说法,最早的乌梁人,其实是那棵树与人类结合后诞生的。
那树被后人称作天梯木。在它的恩泽下,乌梁人代代繁衍,不久也如同那古木般枝繁叶茂起来。
人口到达一定程度,分散的部落便联合成了国家。乌梁国推举出最为贤明之人成为了他们的君主,国君姓氏为庄,此后的五百年,便是由庄姓后代统治这个国度。
就在初代国君登基的那日,他忽然受到树神的感召,在天梯木下入定了三天三夜。醒来后的国君,看上去与平日并无不同,只是他在不久之后下了一道密诏,叮嘱后代乌梁国君必须遵从这道旨意行事。
“什么样的旨意?”明邃对于历史故事向来容易产生兴趣,便跟着追问了一句。话一出口,他这才发觉自己的嗓音都变沙哑了。
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哪里体验过干燥炎热的沙漠环境?长时间暴露在这等恶劣气候下,加上有伤在身,□□上难免有些扛不住。亏他此刻还有闲心听故事,那边庄寻早就咕嘟咕嘟喝下大半袋子的水了。
织风那个老弱病残更是没好到哪里去,他先卖了个关子,打算寻个舒服地方再把故事继续下去。
他费劲地掰开自己盘在一起的两条腿,颤巍巍地从屋顶上挪下来。那屋顶下方有个窗户,只有一小截在外面,剩下大部分都被埋在了土里,织风拿拐杖扒拉开窗户四周的沙土,露出小半个木板来。
“你们两个,”刚认完亲,织风就拿出了长辈的架势,用拐杖敲了敲木板,颐指气使道:“把这玩意儿卸了。”
这个壮丁抓得二人猝不及防。本就又累又渴的表兄弟,一时间都有些莫名其妙,但既然织风发话,他们还是老实照做了。二人协力将那块板子往外拽,窗户本身并未钉死,因此倒也不费什么力气。
木板后面露出窗棂一角,常年风沙已经将它毁得面目全非。透过窗棂,明邃惊讶地发现,那楼房内部竟没有被黄沙掩埋,就像是被刻意清理过一般。
织风拉开窗户,带头钻了进去。窗户下面刚好摆着一把简易的梯子,样子看起来还很新,显然并不是这屋中原本的陈设。
三人顺着梯子爬了下去。织风对明邃道:“这里,便是你姥爷在乌梁城的家了。”
明邃一怔,倏地抬头看向织风。后者耷拉着嘴角,一副很是忧伤的样子:“我将这栋房子打扫干净,每隔几年便会回来看一次,权当是一种寄托。如今好了,阴错阳差遇见你,我对他也算是有交代了。”
明邃环视了一下这间屋子,入眼只能用破败不堪来形容,仅剩的桌椅摆设断腿的断腿,破碎的破碎,全都东倒西歪地堆在地上,完全想象不出屋主人生前是怎样一副光景。
房间里并不必外面凉快多少,好在没有了阳光直射,体感上倒是舒服一些。
白手起家建造起一座城市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就如这间房子,不仅小,还没有什么主屋庭院之分,若真是他外祖父的生前居所,连他这种地位的人都住得如此简陋,可想而知当时普通人的生活质量有多么糟糕。
没有地方可坐,明邃与庄寻就只得站着。织风却不讲究这些,随便找了个地方,毫无心理负担地一屁股坐了下来。随着这一动作,明邃能看到大量灰尘混着沙土腾空而起,之后又再度落下。
织风又是两腿一盘,拐杖横在身前,接着方才未完待续的部分说了下去。
后面的内容涉及到了乌梁国秘密的核心,织风连朱苑都隐瞒得严严实实,不曾透露半分。正因如此,他才拿出十二分的谨慎,不惜长途跋涉来到这座死城,远离丹济的同时也远离龙谷城,从而避开所有人的耳目。
当然,他大可以选择用修改的方式将这段历史传达给明邃,但他没有这么做,不为别的,只是想让这小子亲自到这荒漠之中看一看,切身体会一下当年他们最后一批人逃离此地时的绝望。
“密诏的内容十分简单——”织风面无表情道:“君主在临近驾崩之时,需要由王位继承者亲自动手挖出他们的眼珠,使之与肉身分离,然后再将眼珠深埋于天梯木下。”
明邃愕然,没想到乌梁古国还有这么变态的传统,不禁问起其中原因。
庄寻却先一步替织风解释道:“我们乌梁人自古就信奉一种说法,认为所有灵魂都藏在眼睛里。一个人,生前会透过双眼记录这个世界,死后也同样依靠它们寻找黄泉之路,因为这个观点,眼睛还被视作沟通阴阳两界的媒介。纵使□□湮灭,只要双目留存,灵魂也将得以永生。若将眼珠埋于树下,久而久之,它们便会成为古木的养分,被吸收的同时,也会化作天梯木的一部分。如此一来,前任君主们便能够在死后继续庇护乌梁,保佑这个国家长治久安。”
明邃对死后抠眼珠这种行为实在不敢苟同,毕竟留有全尸是中原人对死者最起码的尊重。果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对于死后那个未知的世界,真理或许并不是首要追寻的东西,信仰才是。
“当然,这只是对外的说法。”他正放飞思绪,却听织风悠悠补充道:“真正让他们心甘情愿交出双眼的,其实是一个诅咒。”
明邃皱起眉头:“诅咒?”
“不错。”织风点头,继而反问道:“你是不是以为,在乌梁出现之前,那个地方从来没有其他国家存在过?”
明邃一顿,他倒是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以织风那种不好好说话的个性来看,既然这般问了,就说明答案八成是有的。
“您的意思是?”
“乌梁不是唯一一个在那片土地上建立政权的,但却是迄今为止存续最久的一个。”织风也不卖关子:“究其根源,都与那棵古树有关。”
“您所谓的诅咒……”明邃立刻会意:“难道说不止乌梁国,在这之前的其他国家也都是因为诅咒而灭亡的吗?”
织风虽然早知他机敏过人,闻言仍不由讶异地张了张嘴,眼神晦暗不明。
明邃不明所以,还以为是自己猜错了:“有什么问题吗?”
他不过随口一问,神态动作却与当年的庄戟如出一辙。
血缘果真是个奇妙的东西……织风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一时间思绪万千,几乎压抑不住即将奔涌而出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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