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深的嘴角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由衷赞叹道:“昭澜这番推理着实漂亮。”
明邃摆摆手,谦虚地说:“但凡人为制造的假象,逻辑上大多会存在漏洞,区分真实与虚假便可从此入手。想要以假乱真,除非每个细节都经得起推敲,然而真正做到这一点却是十分困难。范夫人的思想比较简单,幻境中的不自然处也因此十分明显,这才被我察觉出来。”
黎深点点头:“若按此推测,她是中了什么致幻的药?”
“这点我刚才也特别留意过,只可惜未发现可疑之处。也许还有被我忽略的地方,也许是范夫人思维太过混乱,又或许不是药而是熏香之类的……”明邃一时间思绪纷飞,竟也抓不出个关键来,无可奈何道:“若是对方趁她睡着下手,那时她的大部分意识处于关闭状态,只要睡得稍微死一点,我便无能为力了。”
明邃说着,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青瓷杯子。
他修长的指尖划过杯壁,白皙干净的皮肤比上好的青瓷还要赏心悦目,圆润的指甲透着饱满的光泽,黎深看着,心思不禁有些飘忽。
“未渊兄?”明邃见他发愣,试着叫了一声:“你可有什么头绪?”
黎深忙拉回意识,定了定神道:“无论是哪种方式,想必都是为了让她从此闭嘴,能吓死最好,就算吓不死,最起码也要让人不再相信她的话才算达到目的。”
没人相信她的话,范鹏展那日撞见的事情就不会暴露,这个案子就无法继续往深处挖掘。想到这里,明邃忽然问起:“对了,你一直派人守着范夫人住处,其间没发现什么可疑之人吗?”
黎深摇了摇头:“她疯了之后我才派人过去,之前发生了什么,有无可疑之人与之接触,却是不得而知的。”
看来对方有备而来且计划周密,他们若是再晚几日发现,恐怕连范母这条线索都要断了。
黎深骨子里是个大剌剌的人,很是不屑暗地里的这些蝇营狗苟,也讨厌没完没了地追究细枝末节,幸好有明邃帮忙分析案情,才能让他毫不费劲地理出些头绪来。
明邃虽然年纪小,做事却已相当稳重,他讲话时总是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从容语气,让人不由自主产生依赖。
黎深一个单枪匹马靠暴力上位又喜欢靠暴力解决问题的人,第一次对人产生这种奇妙的信任感。
明邃自然不知道宗主此刻的内心活动,仍继续不疾不徐地分析道:“也就是说,眼下我们有两条重要线索无法把握,一是范夫人是如何被下的药,下的什么药,二便是那具无头尸。”
黎深点头同意,又追本溯源地说:“范鹏展的死因八成与那日偷听到的谈话有关。老太太没有把这个秘密捅给衙门,本该相安无事才对。然而杀掉范鹏展的人,一来无法确定范鹏展听去多少,二来不能判断范母知不知道整件事情的始末,便打算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只不过这样一来,有个地方就说不通了。”
“哪里说不通?”黎深问。
“若要她死,为何不打从一开始就把她也一起杀了呢,那样岂不干净?”明邃蹙眉,顺着思路继续假设:“难道是留着她向衙门提供蛊虫的线索,然后嫁祸于你?”
如此一来,即便最后查出并非黎深本人所为,他这个做宗主的也难脱干系。
黎深略一沉吟,却道:“你忽略了一个关键人物。”
明邃微愕,问:“谁?”
黎深看着他的眼睛,嘴里吐出一个字:“你。”
“我?”明邃一愣——难道连他自己都是整个计划的一环?
“你猜,”黎深的表情不知不觉间冷了下来,他道出一个关键:“如果没有你,范老太太还会想起那条蛊虫吗?”
“……”
是啊。这一点若是不成立,范母怕是多半注意不到蛊虫的存在,那嫁祸一说自然无从谈起。
黎深目光微沉道:“那蛊唤作宿蛭,起初由钟家炼制而成。它的大小你也见过,那么点东西,即便颜色特别些,被一个老眼昏花又哭昏了头的老太太忽视掉不足为奇。”
明邃抿了抿唇:“你的意思是,为了确保她能注意到宿蛭,我的存在是必须的?”
黎深点头。
如果真是这样,事情便开始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这说明很可能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他的瞳术。
明邃顿觉一股寒意袭来。
他的能力一直被严格保密,怎可能有其他人知道?自己是何时暴露的?日后他的家人朋友会不会因此而陷入危险?要不要告诉父母早做打算?
“昭澜,”慌乱之际,黎深稳健而有力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莫要担心,一切有我在。”
明邃这才回神,默默地吐出一口气,感激地看了黎深一眼。
是啊,他怎么能慌呢?他要做的是抓出幕后黑手,让一切水落石出,如此风波才能得以平息。
他重新整理了思绪,缓缓道:“我梳理一下案情经过,未渊兄听一听,看看是否有不对或者需要补充的地方。”
“好。”黎深应了一声。
明邃抚着下巴,缓缓开口:“从范鹏展偷听到的内容来看,幕后很有可能不止一个势力在参与此事。我们权且假设有两派人,他们各有目的,却因为共同利益走到了一起。其中一派针对的是你,想要设计陷害你,奈何但是本事不够,单独行动太过勉强,于是便找了外援,也就是第二派。”
“多一派有区别吗?”黎深不解:“加起来就对付得了我了?”
明邃无奈地看了黎孔雀一眼:“我们分别称这两派为甲乙。甲有很大的可能性是你族内的人,我斗胆揣测一下,当日范鹏展偷听到的谈话中,‘不是善茬’的那位,想必就是阁下了。”
黎深将身体往后仰了仰,靠在椅背上,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有道理。”
“如果真如未渊兄所言,我本人也被牵涉其中,那么乙的目的,很有可能就与我有关了。”明邃接着道:“与甲相比,乙比较精于算计,却也少不了甲为其提供的便利,二者合作关系便是在这个基础上确立起来的。而至于是何种形式的便利……”
“大概有我族内情报,以及一些来自西南的土特产。”黎深嗤道:“我猜范鹏展撞见的,正是甲将宿蛭交给乙的一幕。”
明邃点头。这特产是真的土,一看便知是不是中原之物。
“范鹏展天真的以为当场没被抓包就万事大吉了,殊不知后面等待他的只有一条路。”明邃道:“乙拿到宿蛭后,本可慢慢计划引我入套,只是被这一闹,他不得不先解决掉范鹏展这个后患,于是一合计,干脆一石二鸟。”
范鹏展不知受了什么蛊惑,吃了熊心豹子胆来打答答的主意,这才有了他出手打人的动机。现在想来,这一切都如同事先计划好一般,以至于他下意识的所作所为都正中对方下怀。
明邃一阵郁闷。他稍作停顿,低头喝了口茶。
黎深接过话茬问道:“乙的目的和你的眼睛有关?”
“但愿不是。”这也是明邃心中所想,他叹了口气,回想起乙说过的那句‘早晚有一天还要他全家一起陪葬’。
对方若是寻仇来的,那今后的时日怕是不会太平了。
他勉强按压住心底的不安,继续道:“之后范鹏展被害,我自认为找到了破案关键,于是案件的矛头转而对准了你。”
黎深刚要表示不必在意,却听明邃道:“虽然我很抱歉,但是这件事你得去找幕后主使说理,我也是无辜的受害者。”
黎深笑了,看来明邃对他也渐渐放下了初见时的戒心。
“如果说乙想置我于死地,不得不说这步棋着实下得精彩。”明邃道:“宗主大人可是声名远扬,威风赫赫,我只身前来问罪,那人定是觉得我会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偏偏我来又是受衙门所托,若死在你府上,朝廷想必会借此由头兴师问罪,届时你这宗主便有失职之嫌,如此正合了甲的意。”
说到这里明邃忽然意识到些许不合理之处:“你与朝廷矛盾一旦激化,族人定然也会受到牵连。难不成甲作为你族中一份子,宁愿让自己人陪葬,也要拉你下马吗?”
黎深面上看不出喜怒,似是习以为常,不知是出于感叹还是抱怨地说道:“与权利比起来,人命对他而言又算什么?”
这话中之意,想必黎深早已对甲的身份心知肚明,如此一来尚在暗处的就剩下乙了。他心中的不安更甚,忧心忡忡道:“甲乙二人必定没料到我还竖得好好的,想来是要改变策略的,不知今后会从何处下手……”
“对方狡诈得很,必然不会轻易露面。”黎深道:“范老太太知道的也不多,眼下我们手里的线索就只剩下一具无头尸。”
提到这个,明邃心里一动。他略做纠结,还是提议:“那具尸体的头……未渊兄若无异议,我想请个人帮忙一起找。”
“何人?”黎深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此人可信得过?”
“自然信得过。”明邃回道:“我与他自小一起长大,他是我最信任的人。”
这话说得一派理所应当,然而明邃却发现黎深好像并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宗主大人先是把咬了一半的奶酥随手丢进盘子,继而面无表情却又十分生硬道:“即是昭澜信得过的人,自然不会有问题。”
明邃莫名其妙,不知又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宗主。他懒得深究,开始琢磨着该怎么和江箔说这件事情。
黎深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阴阳怪气,强行收敛了表情和臭脾气,起身道:“去我屋里吧,该换药了。”
明邃道了声“好”,便跟着黎深去了。
换药时,他客气而委婉地表示,自己这伤已然养得差不多了,叨扰这些日子,实在是过意不去。
没想到黎深的脸再一次黑了下来,连手里换药的动作都顿住了,难以置信道:“你要走?”
明邃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只是来暂住,又不是卖身,黎深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难不成这黎府住进来却走不得了?
他试探地问:“可是还有什么事情吗?”
黎深没说话,沉默地看着他。
“哦对了,”明邃恍然大悟:“未渊兄放心,这几日我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有关府上之事觉不会透露出去半分。”
黎深哭笑不得,立刻没了脾气。他在纱布上认真打好结,道:“不是这个意思。如今此事牵连甚广,只怕日后也不能太平。若……碰上什么事,无论大小,不要擅自行动,记得一定来找我。”
明邃很是感动,连连点头:“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第二日,阿盏收拾好行李,明邃便与黎深道了别,坐上了回明府的马车。路上他一直在想黎深分别前的那个眼神,除了“幽怨”之外他竟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
只不过刚到家,他的心思便不在这里了。
明府门前,赫然停着魏小侯爷的马车。明邃心道不妙,三步并两步地快速穿过前厅,果不其然在待客的花厅里看到了正喝茶聊天的母亲和魏言。
他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行礼问安。
明夫人将手中串珠当佛珠转着,声音里听不出波澜:“邃儿这是打哪儿回来的?”
魏言在一旁一手托腮,一手嗑瓜子,一点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明邃瞪了一眼跟过来的阿盏——他明明让这小子去魏府通气来着。
阿盏很无辜,悄声说:“我去了呀,我通了呀!”
明邃不再理他,试图亡羊补牢:“阿娘,您听我说……”
明夫人“嗯”了一声,不紧不慢道:“邃儿坐下,慢慢说。”
明邃于是忐忑地坐了下来,临时编了个借口:“本是要去乐知那里的,可巧那日另有朋友前来拜访,正巧他也邀我过府小住。孩儿想着反正哪里都是住,便跟着他去了。”
“哦?”明夫人好奇:“什么朋友,怎么从前未曾听你提起过?”
明邃无意多说,只得含糊道:“一个姓黎的朋友。”
听到这个姓,魏言不禁张大了嘴,明邃怕他暴露,赶紧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魏言吃痛,叫了一声。
明夫人不明所以地看向魏言。
“不好意思,踢到你了,不是故意的。”明邃一派若无其事,转而对明夫人解释:“之所以没同您提起,是因为我这朋友不常在京城,因此能聚在一起的时候不多,他也没有小侯爷这般天天往咱们家跑的清闲。”
魏言拍案大怒:“谁清闲了?我有你闲吗?出去玩也不知道带上我!”
“爷,”阿盏急忙将魏言拉住:“您听错重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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