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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鲜汤(四)

小说:

焉知非福

作者:

江不

分类:

古典言情

刘野羊常感慨自己没生在好时候,哪怕晚生十年,也不必吃那么多苦。

人的记忆太过隽永,苦的余味太过顽强。

即便加再多的水,用一辈子来稀释,也只能冲淡那种味道。

刘野羊生在路边,跟着一个瘦女人长大,他也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娘,瘦女人总说他娘早死了。可他觉得跟在她屁股后头,就是有娘的感觉。

他跟着瘦女人姓刘,野羊是她死掉的娃的名字。

每个娃都叫野羊,每个都死掉了。

逃难的路每时每刻都不太平,总有干枯的脸对着他龟裂出笑容,黄土泥泞的牙,嘴里黑黝黝像口亟待食物的锅。

瘦女人会一脚踹在比她更瘦弱的人脸上,骂着看什么看,手拽走别人藏在身上的一袋干豆子。

刘野羊是如此长到五六岁的,他仰头在后,在瘦女人窄窄的影子里。

她是小草,她是大树。

他们总在那片原野上游荡,地王来时藏在河沟里,地王走时如春芽冒出土地。

他也曾被追赶,被骑着马的猎犬赶入地王的羊圈,在茫茫的旷野中与瘦女人失散。

圈前在宰羊,篝火前人、狗、马载歌载舞,他没空想别人的生死,将自己缩小再缩小,从栅栏的缝隙中钻出。勒紧的双臂打开,新鲜空气流入胸腔,他顺着星星一路狂奔,崴了脚滚进河里。

刘野羊会水,可在恐惧中好似全然忘记,他看见自己立在水里,脚尖向下,一尾大鱼奋力向上,将他驼出水面。

也是他命不该绝,竟死里逃生回到岸上,大鱼在河岸边搁浅,嘴一张一合,胡须颤动。

鱼的眼睛不会闭上,鱼看着他,他看着鱼。

可是他饿了。

于是眼看着鱼断了气。

用兜里磨了许多年的石头剖开鱼腹,十指伸进去,摸出十一指。

掏出对月细看,是根漂亮的脚趾。

他将那东西扔进河里,乱割下一块肉,不敢生火,捧着生鱼肉咬一口。好苦,他把鱼胆弄破了。

简直是世间最苦的东西,苦到流眼泪,他在河水里反复冲刷鱼肉,也吃不下第二口。抗拒苦味的嘴救了他一命,后来他才知道鱼胆是有毒的。

嘴里的苦味始终萦绕着,等他把没有沾上胆汁的鱼肉吃完也未消失。

刘野羊又在原野上游荡,寻找瘦女人,寻找吃的。这片贫瘠的土地被向下刮了三尺,连死人都掏净,找不到瘦女人,土地也养不活他。

他朝着河磕三个头,离开了生长的原野。

走在徘徊的路上,肚子像个无底洞,嘴巴像个百宝箱,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能放进去。吃不死就接着吃。

十几岁时,天下太平了,骑在马上的狗变成人,用鞭子把他赶到麟城。

他这棵秧苗被插在麟城的土里,天要他在这里扎根。

麟城是个好地方,麟城的河里有鱼,那鱼圆滚滚的,不会尾巴一打窜进石缝里。麟城的鱼不苦,是甜的,鱼汤很鲜,比血滚烫。

刘野羊打鱼贩鱼,在鱼贩中混出了名堂。他用石头杀鱼,耍的比刀利索,一传十,十传百,二十年过去,他膝下有了许多孝子贤孙。

人家尊称他一声鱼头,他早不甘心只做鱼生意。

卖人卖鱼,其实都一样。都是用船拉来,都是换回银子。渌水河流的是黄金,带来源源不断的鱼、人、钱。

也带来四野的哭声和唾骂。他心肠很硬,自觉与己无关。

刘野羊做的不是独家生意,他知道陆上也有这桩买卖,麟城四方城门迎纳万物,路与河都能通往万方,他们各做各的生意,井水不犯河水。

可官府管的越来越宽,这生意也不那么好做了。运货的船出了好几次事,衙门看他们拉帮结派也很不顺眼,他急需一个新门路,鱼珠楼高价收大鱼的消息就这么传到他耳里。

是个挣钱的买卖。

唯一的难处是,宝贝之所以是宝贝,就是因为够少够难找,能令人甘愿千金一挥的鱼不是想网就能网到。

网不到那就养,想到那根鱼腹中的脚趾,想到渌水河鱼吃人的传说。他领着孝子贤孙连夜挖坟,快五十年没干这事了,还是信手拈来。

挖空心思,鱼却快死光了。

一圈人围着鱼塘摇头,林二说这肉都烂没了,鱼啥也吃不到啊。刘野羊觉得对,林二极少这般出门记得带上脑子。

他挨个摸他们膀子,挑个不肥不瘦总爱顶嘴的,一铲掀进池里,小子站在水里骂他,其余人围着笑闹。他换了把钉耙,把骂骂咧咧的小子按进水里。

笑声停了,一个月后鱼还是活蹦乱跳的,他开始去找外人来喂鱼。路边的乞儿、离家的媳妇儿、来寻亲的外乡人……

整整养了一年,骨头捡了好几箩筐,鱼养成了,银子又开始流进兜里。

刘野羊也会放几条小鱼进去,养上一两月宰了吊汤喝,除了他没人吃这塘里的鱼。

他们没有挨过饿,不懂这汤的滋味,熬煮了世间最炽烈的情感,化在水里,滚出奶白色。

喝上一口,别人的命续进自己的命里,延年益寿了。

所以他年过六旬凡事还能亲力亲为,包括上街去抓小乞儿。他精神抖擞地去,把人哄到巷口,总觉得心突突怕是哄错人了,果真小乞儿看一眼深巷拔腿就溜,他追上去一石头敲碎了小小的后脑勺。

没事,还有点气,还新鲜。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巡夜的差役将他当场拿获,秋后他的鱼头落地,死前想起自己瘦瘦的娘。

已六十年生死不相见。

这个野羊也死了。

刘野羊走了,后主林二登上大位,他是个不贤的掌舵人,不到一年就翻了船。

少年开口后,别人也没法闭嘴,晚一点错就成了自己的,只有林老二插不上话,双拳一握就要动手打人。只有一件事,难得统一口径,人都是老鱼头亲手杀的,他们有胆子分钱,但没胆子杀人。

可这轮不到他们说了算。

本以为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结局是兄弟离心,很伤脑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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