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四幕戏》小说免费阅读 ggds.cc
有了白天的事,这会儿又得云虎相爷特意‘传召’。
君瞳心里难免紧张不安,管事引着她进后花园,到了北角,那狼犬铁笼所在处。
兽笼不远处,放了一张茶案,两方矮兀,虽是露天陈设,也雅致无比。
花园内除了侍从,就别无他人,卢元植此时身披常服道袍,头戴莲花冠,仍是威严之色不显自露,而举止随意许多,背手站在铁笼前,注视着那狂躁不安的狼犬。
君瞳向他高大的身影一步步靠近,不禁抬头望天,心中祈祷:“陨石!陨石啊!此时不来更待何时!我就要被‘云虎相爷’拎去喂狼犬了!”
“儿媳见过家翁,家翁万福。”她满脸假笑,向卢元植见了一礼。
卢元植此时面对她,确实一副和蔼之象,“听说郡主喜欢‘棕羽’,今晚便想邀郡主与老夫一起喂喂这宠兽,郡主可赏脸?”
君瞳最怕应对这些皮笑肉不笑,嘴上说着好话却看不透心思的人,只能回道:“家翁客气了,儿媳乐意效劳。”
“郡主不怕这凶兽?”卢元植玩笑般问道。
怕,怕也不能被你看出来啊……
君瞳捋了捋袖子,在心里给自己鼓劲,面上作淡然:“不过是笼中困兽,有甚可怕?”
卢元植笑了,对她露出几许赞赏之色,毕竟每每面对这凶悍嗜血的西域狼犬,连最胆大放肆的卢远思都会有怯意。
而这个看似柔弱的小郡主,却毫无畏色,倔强中透出一份要强,倒很像他另一个女儿同样年纪时……
两人说话间,侍从已经端上了给狼犬准备的食物,一大盘挂着血丝的新鲜生肉。
仍是如常状,卢元植捋起袖子,在石桌旁亲手切肉,堂堂丞相穿着仙风道骨的衣袍,优雅地做着屠夫的事,手沾血腥,狠色自露,气势威压完全不输那笼中猛兽。
他切好一盘,管事便将一盘端给君瞳,君瞳一块块地投喂那狼犬,看它狼吞虎咽,口流涎水,两只眼睛发着绿光,越吃越贪飨不足。
哪怕吃得越多,它声音就越小,兽身愈显无力,等全部的肉吃完,它就完全没了声音,收敛起坚硬的皮毛,趴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家翁……它这是怎么了?”君瞳蹲下紧张地问。
卢元植脱下手套,走了过来,弯身蹲到一旁,抚着那狼犬的头:“无妨,它只是睡着了,连连狂啸几夜,也该让它歇息歇息了……”
君瞳还是有些不安,疑惑道:“家翁为什么喜欢养这狼犬呢?既知不能养得长久……”
“因为,当政之人,需要磨砺一颗狠心。”
卢元植叹了一口气,忽然作真诚交心之状:“郡主你看这四方铁笼,其实这就是我们的‘天下’,世人皆活在牢笼中,只不过人的‘牢笼’,是由礼法、规矩、责任、道理、世俗人心等无形之物构成的。”
他说着,手扶铁笼站起,引君瞳到茶案落座,管事上茶具、热水等物。
“这些东西,或是约定成俗,或是写于纸上,但都是我们冲不破的,尤其是朝上百官,谁不是像这笼中之兽?”
“如果能安分守己,安于本位,那自得长久,‘牢笼’不破,江山稳固,但若要叫嚣狂吠,引得人心不安,各方不稳,那就终会覆灭,更有甚者,还会祸害四方,让‘天下太平’荡然无存……”
君瞳静静听他说着,眼观案上茶海茶具,尴尬地和他僵持起来……
不是说好只是品茗吗?那我不是只要‘品’,然后装作懂行,说几句相府茶叶不错就可以了吗?
不善茶艺的君瞳,只好硬起头皮,去捯饬那些繁琐的器具,还在担忧——等会儿卢元植要品过自己的泡的茶,会不会怀疑自己要‘谋杀’?
“家翁说百官如笼中兽……那谁是‘养兽人’呢?”她提出问题,掩饰自己的茶艺之拙。
卢元植反问她:“郡主觉得呢?”
见她乱糟糟折腾那些华贵茶具的样子,卢元植就想起当年卢远思学茶艺时,砸坏了家里多少套好茶具……不禁头疼,无声叹气。
“儿媳觉得……应该是百姓……有百姓才有社稷,有社稷才有朝廷,为臣之道就是辅君治国,为黎民请命,百姓安,则天下定……”
君瞳埋头脱口而出,听卢元植笑了一声,她有些难堪:“儿媳妄言了……”
“非也。”
卢元植接过她沏的一杯‘茶’,“老夫认同郡主的话,老夫笑的是,郡主自小师从天槐先生,却没学过天槐先生的绝佳茶艺吗?”
君瞳一愣,听他坦然地提到天槐先生,心情复杂,而他似有回味道:“天槐先生除了擅长星象天文,卜卦算术外,更为难得的茶艺高手,老夫还记得当年他一手‘碧潭飘雪’名冠长安,他是真正懂茶爱茶之人,对茶品极其挑剔,到哪都会随身携一包自个种栽烘制的上等碧螺春……”
她听得眼眶湿润,不敢抬头,因为怕在卢元植面前露出恨意……
“儿媳愚笨顽劣,不懂品茶之雅趣,故而先生不曾教于我。”她再开口,虽极力保持着冷静,声音仍难掩低沉颤抖。
“只是无此偏好而已,倒也无妨。郡主说自己愚笨顽劣,实在过谦,往常天槐先生出入相府,与老夫闲谈道术玄学时,就经常跟老夫夸赞他的得意门生,成硕郡主,说郡主三岁学数术,早慧于天文,眼观天上繁星,可辨其名,认其方,知气象之流转……”
君瞳心中的震惊又添一层,更惊讶的是他竟然以如此平缓如水的语气,说着他和天槐先生的往事,似在回忆一位知己故交,而不是一个被他所害差点全家处斩的可怜人……
也就是说,他毫无愧意,他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
君瞳捏茶杯的手指下意识用力,而感觉不到茶水的滚烫:“先生谬赞,以表偏爱罢了,家翁勿放在心上,不然倒叫羲和自惭了。”
卢元植喝了口茶,那滋味确实不是很好,他脸色稍变,却没放下茶杯。
“郡主可思念天槐先生?”
君瞳心头一颤,不知如何回答,便故作漠然:“承蒙教导,师恩难忘,如今先生远行已久,羲和偶有挂念。”
“郡主可想知道天槐先生消息?”
君瞳心揪惶恐非常,一下子乱了神:“我……不想……不,从人情而论,羲和自然好奇,但法度为上,羲和生于皇家,为相府儿媳,又怎能越法通……‘罪臣’……”
“‘罪臣’?不,天槐先生可不是罪臣,是大齐的‘功臣’。”
卢元植一言又叫她颇为意外,所有情绪都被勾起。
她不住质问:“可……既然他有功无罪,又怎会遭满门流放?家翁莫不是说政事堂所下的政令有误?”
卢元植轻笑,广袖一扬,潇洒自信之姿无人可及:“郡主放心,政事堂之主,一日为本相,那所下政令就绝不会有误!”
“只是有些事,不能看表象论之,不能从迹而不从心,今人之是非功过,只能交由后世判定。”
“老夫说他是功臣,是因为他表面是因失责受惩,实则是替天受过,为百姓谋福,以一身之命途得万民之安生,护皇上之龙威莫损,想必郡主会理解的。”
君瞳茫然了,感觉自己好像根本听不懂,虽知其中原由,但她不知自己该不该相信,或者……自己到底在疑惑什么?
为什么这些穿章服的人,可以一边害人,一边救人,一边为名为利,一边为国为民,嘴上说大义,心里却比谁都清醒?
“家翁为丞相,不应该明辨善恶,惩恶除奸,还好人之清名,破国家之弊病吗?怎能……”
“郡主是想问,本相怎能牺牲无辜之人,以达目的是吧?”
君瞳难压困惑,一时间语无伦次:“我……我只是……我不明白……”
她转而稳色一礼:“政治之道,到底在于‘政’,还是在于‘治’?请丞相大人赐教!”
卢元植轻松还礼,不假思索抛出一言。
“政治之道,归根结底,不在政与治,也无关善与恶。”
“那在于什么?”
“在于平衡、稳固。”
“为何平衡?为何稳固?”
“为各方权利之平衡,为陛下江山之稳固!”
君瞳无声了,回想着刚才他的‘牢笼之论’,转眸看向那酣睡的狼犬……
卢元植也在看,“为此,人人都得牺牲,天槐先生是,郡主你也是,乔御史是,本相更是,陛下也自然!”
花园里一时寂静无声,卢元植仍品着那茶的苦味,神色悠然,如若微醺。
谁也不知道那‘云虎相爷’在想什么,是威压得逞的得意?还是身处权力之巅的孤独?
君瞳久久回不过神来,忽听他问:“郡主知道刚才你喂‘棕羽’吃的,是什么肉吗?”
“牛肉?猪肉?”君瞳呆呆地随口回。
“都不是……”卢元植望着天真面孔神色凝滞的小郡主,面露坏笑。
“是人肉。”
“啊?”君瞳惊叫出声,面色霎时发白,惊恐地瞪向他。
卢元植却又马上拂膝大笑,指指她这副吓坏的样子,乐不可支之态就如一寻常爱玩闹的长辈。
“老夫哄郡主玩儿的,怎么可能是人肉呢?人肉太酸,‘棕羽’不爱吃,那不过是一般猪肉罢了……”
君瞳捂心喘气,心里才安稳一些,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郡主受惊了,喝点茶压压惊。”卢元植端起一杯茶递给她。
她迷昧间,未及多想就喝下,结果苦得一口喷了出来……
君瞳被呛得咳出了眼泪,仪态全无,又羞又恼,而卢元植却笑得更欢,如恶作剧得逞一般的轻松开怀,完全不似方才纵论治国之道的严肃相爷。
其实卢元植不板着脸的时候,还是挺能迷惑人的,毕竟是生下‘长安第一佳公子’的人,笑起来尤其有魅力。
眼角的鱼尾纹虽然较深,但是长得刚刚好,略略向上勾起,一笑就成弯弯的两道。
内双眼皮下那双墨黑的眸子,不笑时仿佛目空一切,细看阴冷渗人,一笑稍显柔和,给人儒雅可亲之感,云虎相爷笑与不笑,简直是两个极端。
这也是君瞳第一次听见他如此爽朗的大笑,竟对他气不起来。
卢元植好似能看穿她的想法似的,抚须缓气,神凝三角:“老夫确实很久没如此失仪大笑过了,多谢郡主,我的好儿媳。”
“家翁……开心就好……”君瞳脸颊憋得鼓鼓的。
“儿媳确实茶艺拙劣,难为家翁赏脸喝这‘苦茶’……”
卢元植面不改色地又饮下一大口,君瞳想要劝阻,却见他毫无苦状,眉头都不皱一下。
“家翁不怕苦吗?还是叫管事换一壶吧……”君瞳说着就要唤管事重新沏茶,卢元植止住了她。
他放下茶杯,揣袖叹道:“老夫不是不怕苦,而是不知苦。”
君瞳不解,见他沉着道:“若不是郡主今晚这茶,老夫这舌头都想不起甘苦茶茗,是何滋味了,这些年来,老夫只嗅得茶香,一经入口再好的茶也只如淡水,连天槐先生所泡的‘碧潭飘雪’,那般沁人心脾,留人舌尖三日不绝,老夫都难品味……”
“为何?”
君瞳从未听人说过这个,想来卢元植是一贯要强不屑露短的人,连家人恐怕都不知,或不敢提……
卢元植微微苦笑,招手让她倾身靠近,小声道:“因为我吃过人肉,不止一次。”
君瞳再受惊吓,一时如遭雷掣,因为她从卢元植平稳深沉的面色中,看出,他不是在开玩笑……
“天顺二年,老夫初入仕,为兵部粮秣官,被派往幽州押送粮草,途径兖州大旱灾地,遭流民和山匪数次劫掠,随行人等身带的干粮财物皆被抢光,但我们还是护下了军粮一石不少。”
“并州百姓颗粒无收,流民易子而食,我们守着那些装满粮食的粮车,纵饥肠辘辘也不敢动分毫,因为粮草若有失,前方战线不得补给恐得大败,我们也会被尽皆抄家处斩……”
“在无水无粮的境况下,我们继续向幽州挺进,后来,马肉也吃,树根也吃,黄土也吃,吃到最后,我们什么也找不到了,但仍需有人将那粮草运往前线,于是我们只能吃人,反正纵目观去,那一路上,最多的就是死人……”
听着他悠闲状的回忆讲述,君瞳背脊发寒,双手不禁地瑟瑟发抖。
“那一场仗,大齐赢了,长平侯爷率十万赤羽军杀退三十万敌军,坑埋五万俘虏,震慑住北燕的狼子野心,一举收复了丢失的漠北之地,逼得北燕国主质子求和,英勇之名威震九国,声扬十三州。”
“人人都在赞颂谈论那‘麒麟神将’,而没人知道,那场战争下,有一个年轻的粮秣官,还未尝过庆功宴上的珍馐,就永远失去了味觉,并且在好长时间里都梦魇缠身……”
“自那之后,老夫回到长安,就立志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不能再沦落到那般境地。”
“后来一步步向上走,得章服加身,名扬长安,以为自己再不会那般轻贱了……”
卢元植说到此处,不再像一个给晚辈讲故事的慈祥老者,双瞳忽起寒光,神色若笑若嘲,明明什么都没看,却如在睥睨众生,傲然不屑。
在他停顿时,君瞳按捺不住地问:“然后呢?又发生了什么?”
幽凉夜色下,他伟岸的身躯笼罩在月华中,君瞳好似感觉到,一股看不见的虎跃凛云之气,在他安坐的身周蒸腾而起,那样可怕又让人肃然起敬……
“郡主真的想知道?”他略挑眉端,直视君瞳。
君瞳有些无措,只能硬撑着点点头,心里已经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然后我进了明堂金殿,才知世上有比饥饿、兵荒、绝望,更可怕的……”
“那便是你的伯父,我们的先皇,崇治帝。”
君瞳震惊,直接怀疑他在编谎,因为她虽然与崇治帝相处时间不多,但还是有印象的——
那是她父王敬爱的兄长,年少登基,虽耽于享乐,不是洪功伟业之主,但也不会如卢元植所说的这般呀……
她童年时和父王进宫面圣,崇治帝总对她很好,高大巍峨而看起来很温和可亲,还曾亲手教她写字。
她还记得,好多回,崇治帝深夜微服驾临晋王府,和晋王闭门商议国事,一商议就是一夜,晋王都显露困乏之时,他仍是精神焕发乐此不疲……
当然有的时候,他也不是那么精神,来到晋王府时已经酒气熏熏,憔悴虚弱,还未进府门,就唤着她父王的名字,一路踉踉跄跄不及受礼,就倒在晋王肩上嚎啕大哭……
她好奇问过,晋王感叹,皇上也是人,皇上也有苦痛烦恼,难免有心力不支宣泄痛苦的时候。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那么可怕?如果真是那样,他又怎么值得自己的父王拥护操心大半生?
卢元植看出她的惊异和怀疑,继续从容道:“老夫生平最后一次吃人肉,就是被崇治帝所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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