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四幕戏》小说免费阅读 ggds.cc
“转眼间,我们的小郡主,也到出阁之龄了,羲和可有意中人了?”
午后,御花园家宴罢,晋王与陈景行对坐水榭中议事,装扮素淡略显憔悴的魏太后,携一少女的手,同游御花园东侧芝兰圃中。
“娘娘又取笑羲和了,羲和还不知事,哪懂什么是‘意中人’……”
少女柔和的鼻翼,温润的香腮,两道稍显英气的柳眉,一张樱桃小嘴,纵是迷惘处,也别有销魂之态。
被太后一问,一向俏皮活泛的小郡主露出几分羞涩,声音都支吾起来。
成硕郡主,名陈君瞳,闺字羲和。身为提领御林军的晋王之独女,先皇的侄女,皇上的小堂妹,秦相爷的外孙女,莫不说如今帝都再没其他皇室宗亲久居,就算上多年前诸位皇子公子俱在,她都是名副其实的‘长安第一贵女’。
可是,皇室中人皆知,这位出身高贵久居闺中的小郡主,很是奇怪——
正当花季的少女,无心女红脂粉,不爱与同龄人交际游乐,只爱整夜抬头观星看天,日日埋头研究算术算筹。
她自小师从钦天监监正天槐先生,人情世故一概不懂,开口就是一些星月运行的高深道理,说什么其实脚下的土地其实是球形,一直在转动等等,听得人云山雾罩,以为谬论。
所以,许多人都在背后议论说,她是因为刚出生不久就丧亲母,犯了魔怔,或是天生脑子有病。
晋王也拿这个掌上明珠没办法,只能千娇百惯地宠着,专门给她在王府修建了一座三层高的‘天目阁’,以便她居高观天,读书写字,她需要什么难得的工具书本,晋王虽会口上埋怨几句,但也都会尽数为她搜罗齐。
因为她这些‘怪异’的做派,纵使皇室中的同辈人,也少有与她往来交情深厚的,对她都是表面宠爱恭敬,实际疏离。
打小只有魏太后所生的两位皇子,和她真正亲近,陈景行对她宠爱有加,她也最喜欢这位温柔的三皇兄。
还有九亲王陈景衍,比她小一岁,性子活泼烂漫,有些嚣张,与天真无邪的她每次见面都像一对欢喜冤家,两姐弟互相嫌弃,又偏偏‘臭味相投’。
腊月初三,晋王的寿辰,往日崇治帝在时,每年这一天都会在御花园摆家宴,为自己的兄长庆贺。
晋王没想到,新皇登基后也打算延续这个‘传统’,今日接到太后懿旨和皇上大批赏赐时,晋王颇感意外,连忙将原本定下的同僚庆生晚宴推迟,带女儿进宫来谢恩。
君瞳远远看了一眼,水榭内宫人尽退,只有皇兄和父王近坐商议着什么。
她视力很好,就算隔着近十丈远,她也能看出他们的神色似乎都很凝重,皇上眼眶红了,而自己的父王眉头紧锁,说话间,好似有些错愕,朝自己这边望了过来。
那一瞬,她突然感觉很不好,担忧起父王是不是在为什么伤神?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是不是父王做了什么,触犯了皇上?
可是不会啊,皇上对父王一直崇敬爱戴有加,方才宴开时,皇上甚至屈尊给晋王亲自酌酒相敬。
魏太后也对父王殷切道:“先皇就这么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在这深宫里,皇叔啊,陛下终归年轻,以后我们母子和这大齐江山都仰仗皇叔了……”
君瞳思虑着这些,一时出神,但下一刻太后的啜泣声,又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忽见魏太后珠泪颗颗落下,抽泣不止,拉着自己的手也冰冰凉凉,又气又怨地哽咽:
“是啊,羲和才十六,能知什么事呢?可怜哀家的衍儿,比羲和还小些……他才十五岁啊,不过是个孩子……就独身去了徐州那么远的地方……”
“他那么小,什么都不懂,会治什么军?会管什么封地?为何一定要把他逼走?就算留他在帝都……他又能怎么威胁别人的权势?”
“哀家不明白,丞相也是有孩子的,他怎么这么狠心?还有行儿,那是他亲弟弟啊……他就这样任他去了,丞相的话他半点不敢反驳……亏他还是天子,连自己的弟弟都留不住……从此远隔千里……哀家几时才能再见我儿……”
君瞳亦知,皇兄登基后,卢丞相带群臣上疏提出,让帝都内无官职在身的皇亲尽数举家迁出长安,遣去各自封地安居,无旨不可擅离,其中就包括九亲王。
初闻讯时,君瞳也很不解,更舍不得自己唯一的朋友,小堂弟陈景衍,后来又听说太后因为此事伤心断肠,怨责皇上,把自己关在佛堂,不吃不喝,整日落泪。
在九亲王出京前后,君瞳多次进宫帮皇兄安慰魏太后,魏太后每次都是这番怨责哭诉,她也很难过无奈。
当时她问过父王,能不能帮忙劝解,留下九亲王,晋王向她解释,这是群臣一致谏议,恐难驳回。
因为过去诸皇子夺嫡争储位,大齐已经遭受了太多危难,如今皇上大位初极,为了避免往后再起皇室争权血流成河之祸,卢丞相等的谏议也有行之必要。
尤其是九亲王,身为如今唯一存活的先皇皇子,皇上的兄弟,又心性天真简单,就算自己无心,恐怕以后也难免被人挑唆利用,他若在京,迟早会成为皇位的威胁,不如出京居封地安享富贵,做个闲散王爷,可保无虞。
君瞳也觉得有道理,只能打消了念头,九亲王出京时,她去送过,她依依不舍,嘱咐陈景衍千万保重,且看了随行之人,都是皇上和晋王亲自安排去照顾的,还有太后的亲近宫仆,她略放心了几分。
此去千里,青梅竹马天各一方,她在长安城门口,心思沉重,几欲落泪。
偏偏陈景衍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对她‘炫耀’道:“堂姐,你知道吗?徐州是靠海的,你不是总念叨从未出过长安,连大海都没见过吗?这下我去替你看了!听说夜里,星空映在海上的景色可美了……”
“堂姐,你就别哭了,我会好好的在徐州等你,等你来我们再一起去看海,总行了吧?”
再思及这些,纵使前半个月已经陪太后落了一遍遍的泪,君瞳还是心里又堵又难过。
她这时为太后拭泪,听着太后反复埋怨,手都气得发抖,只好再拿父王的那一层考虑安慰太后。
君瞳也明白,对于一个刚告别小儿子的母亲来说,什么大道理什么安慰的话都显得空洞。
她心地善良,最能与人共情,每次见太后此状,都会想到自己每次想偷跑出王府去山上观星,哪怕只是离家失踪一时,父王和萧王妃都会急得跟丢了魂一般。
更何况陈景衍是告别亲人,远赴千里之外的边境呢?
所以,就算连皇上晋王都嫌太后这样期期艾艾一遍遍反复唠叨,她都从未嫌弃过,反想方设法进宫劝慰陪伴太后,尽力逗太后开怀。
同时,她也可以看出,太后不仅是不舍小儿子,更多的是埋怨皇兄和卢丞相,尤其是怨恨卢丞相的专权。
关于那个令人畏惧的丞相,她早有耳闻,加上此事的影响,久而久之,让她愈加为皇兄担忧。
魏太后眼泪方干,高公公也在一旁如往日那般劝慰:“太后娘娘保重凤体要紧,老奴斗胆说句不该说的,咱们陛下最是孝顺,若有法子可留下九亲王殿下,陛下怎忍娘娘如此伤怀?可……咱们陛下也是万般无可奈何啊……”
高公公为太后换了条新帕子,连连叹息:“这就是天家的苦楚,老奴在宫里数十年,都看着旁人说皇家之人享滔天富贵,可是他们哪能知道,身为皇室子女,莫不要为天下安定朝政稳固而牺牲,例如远嫁公主和亲,总是常事,身为父母,谁又舍得?但为了大局,总得委屈些……”
魏太后没有接茬,只淡淡斜了高公公一眼,高公公惶恐地弯下腰,好似做错了事,向君瞳投去‘求救’的目光,小心翼翼地问:“郡主看呢?”
君瞳心里是认可高公公之语的,这时也为他开解:“娘娘,羲和觉得高公公此话在理,羲和记得皇兄说过,身为天家陈氏,享一国供养,就得担天下之责。”
“诶……”魏太后面色终于缓和了几分,拍拍君瞳的手背:“哀家岂能不明白这些道理?只是羲和啊……你往后当了母亲就明白了,就算是皇室的母亲,也都是有私心的,有了孩子,这命这心就不是自个的了,总想着哪怕自己牺牲一切,也得让孩子过得顺遂喜乐……”
魏太后以一副慈母状说着这些话的时候,陈景行和晋王已经向这边走来了。
陈景行听见了魏太后的话,只觉一阵反胃,眼底闪过一瞬的冰冷蔑然——
他知道,魏太后对于九亲王离京这种种伤心断肠,并非全是做戏,反而是难得的真诚不舍。
他的母亲,于弟弟陈景衍而言,是个再称职不过的母亲。因为陈景衍是在她获得妃位,受到先皇宠爱,风光之时出生的,自小受母亲疼爱长大,有个小病小痛,对她都是天大的事。
而自己呢,是在她最卑微低贱时出生的,而且一出生非但没给她带来荣宠,还让她成为宫里的笑话,嫔妃欺压的对象。
五岁时生的那场‘大病’,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不是病,那是有人给他下的毒。
那时他已经记事,纵在奄奄一息时,也听见了母亲跟自己那番残忍的告别——
她见他快活不下去了,便拿定主意,丢下生命微弱的他,独自逃出生天。
她为了自由和生存,放弃了自己的儿子,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可怕的宫廷里,任其自生自灭。
陈景行向来清楚,自己的母亲就是这么偏心,或者说是自私。
这种种陈景行从未提过,魏太后也以为他从不记得,所以他们母子从来都是‘母慈子孝’。
可这道伤疤早在陈景行心中深埋,成为他逾越不过去的一道天堑,隔绝了他和魏太后的母子真情。
所以,他是多么羡慕这个小堂妹,可以获得父亲和养母的真心偏爱。
方才宴席罢,他和晋王独自水榭中,家事和闲话说完,他切入正题,就如早间在殷恒面前那般,对晋王倾诉皇室衰微,权臣当道的困境。
晋王身为皇室宗亲,自然期盼大权回归皇室,鼓励新皇掌权亲政,比殷恒之心更诚。
陈景行先将乔怀安提出的那条‘韬光养晦,不变应变,潜鹰出渊,驱虎吞狼’大计,拿给晋王看。
晋王认出乔怀安的笔迹,听陈景行细说其中意思,惊讶之余马上定了心,支持乔怀安的方略。
于是陈景行又向晋王明告了,他早间在明天见殷恒,殷恒提出的政论之见。
晋王听完颇为认同,也劝他静心潜侯,不宜操之过急,对卢元植一党可以在拉拢利用的同时缓缓削弱。
叔侄越说越投契,晋王起初也热血沸腾,为皇上有主政强国之心而高兴,而不是和崇治帝一般轻信权臣,由奸佞操纵迷惑。
他们达成了一致,都认可卢元植一党暂时不可有大动,要笼络卢丞相为新皇安定朝局,消除国之积弊。
就这样,晋王一步步落入他的圈套,最后主动提问当下该怎么进一步笼络卢丞相为皇室忠心效力,并分裂顾卢两家的联盟。
陈景行面色转为凝重,叹息不止,许久难言,之后拿出一封书信。
信封上盖了一个红色狮头火漆印。
晋王当即看出这是自己岳父家长治侯府的来信。
信件送达时间是三天前,展开信纸,那字迹正是秦相爷的亲笔。
但是看完信件内容,纵横行伍数十年,向来威风赫赫的晋王爷,面色一时发白,变得忧愁又无措,并立即看向了君瞳——
信上内容,简而言之:秦相爷提出,陛下初登大位,应不吝恩典,嘉奖有功之臣,尤其是卢家。
秦相爷在信中暗示,为了朝政稳固,安抚住野心勃勃的卢元植,皇室应该与卢家再一次结姻。
晋王之女成硕郡主已到出阁之龄,天下男子无有般配,唯有卢家长子德才兼备,可为佳婿。
若卢家和晋王府可成亲家,那卢家一党皆在皇室掌握,与皇室血脉相连,君王再不用忧虑权臣夺位……
“不行!”
晋王读罢信,双手颤抖,脱口而出一声怒吼。
他了解自己的岳父,向来以宽仁示人,越是强硬的命令说得越是委婉,正如这封信,字字句句都称建议,可背后威压之意自明。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头一回不加掩饰地提出了反抗,哪怕新皇因为他这一声吼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晋王实在难以接受,一则,他了解自己的女儿,年幼又不懂伦理之事,而且向来无心于姻缘,只愿求学问,就如此强令她嫁一个陌生人,她怎会愿意?
二则,之前他和新皇所议,无不是对卢家的忌惮和算计,可以预见在皇上心中,卢家纵暂时荣华,可能也难得善终,女儿嫁过去恐怕不止是一时牺牲,而是一世被拖累!
他只有这一个女儿啊,是他和自己终身唯一所爱的那个女子,仅有的结晶,他怎么能让她卷入这些残忍的争斗之中,落进一段可能注定失败的婚姻?
陈景行没料到这一建议,会遭到晋王如此强烈的抗拒,他一时被怔住。
晋王缓了一下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心中激愤抵触实难压下,于是他只能向陈景行尽诉自己为人父的担忧,将以上思虑都告知陈景行,甚至是恳求陈景行与他一起反抗秦相爷,阻止这门婚事。
陈景行眼眶泛红,含泪若泣,一瞬间展现满身疲惫无力,又好似在畏惧着什么,全然失了天子的沉着威严。
“皇叔……羲和乃我妹,我怎么舍得?”
他哽咽道:“皇叔所虑,这几日,朕已辗转再三,因而夜不能寐,可是皇叔……”
“羲和与朕都姓陈,皇叔不想羲和成为卢家儿媳,但是皇叔可记得?”
“朕的皇后,也是卢家人……”
这一句话,堵住了晋王的嘴,晋王片刻间难以说出完整的言语,嘴巴张张合合,心里还在垂死挣扎一般,想竭自己平生所有智慧再找一个拒绝的理由。
晋王支吾时,陈景行面色更悲,潸然泪下,无助地扯住他的袖子,如身在噩梦中的人一样:“皇叔,你懂的对不对?此时我们是拒绝不了的……谁也没办法抵抗秦相……”
“皇叔,我不想变成父皇啊……”
听他提到自己的兄弟崇治帝,晋王心中一震。
“我不想跟父皇一样,终生活在恐惧不安中,将自己逼成疯子……皇叔……我真的怕了……我真的好怕……”
“父皇一生没睡过一个踏实觉……那年他将我吊在明堂上,说想让我变成鸟儿,替他飞出宫去过点自由舒心的日子……若不是皇叔赶来救我,我就被父皇摔死了……”
“皇叔,我能怎么办?我如今连与自己的亲弟骨肉分离都阻止不了,又怎能忤逆那‘狮威神相’?”
“皇叔,已经四朝了,我不想也当傀儡,我想成为明君,守住这陈氏江山……”
陈景行这般声泪俱下,脆弱恐惧的模样,让晋王看到年轻的崇治帝犹在眼前,纵使铁汉也心软。
晋王动摇了,他看得出来,最后他再加上重重一击——
堂堂天子满面泪痕地拂摆起身,眼见就要给晋王跪下……
“不可啊!陛下!”
晋王大惊蹿起,急忙扶住了他,没让他膝盖弯下去。
叔侄含泪对视,陈景行如当年喝醉酒后的崇治帝一样,投进晋王的怀抱,拥抱住他。
“皇叔,朕以天子之命立誓,永生永世不负晋王府!朕会给羲和最好的前程和归宿!”
晋王仍心如刀绞,但不再仅是心疼女儿,有太多沉重的情绪,压得他也好似苍老了许多。
一刻钟后,叔侄两情绪缓和,大事也商定,芝兰花圃那边,魏太后的眼泪也止住了,他们携手走向那边。
母子二人的两出‘苦肉计’几乎同时收场,陈景行到跟前,与魏太后对视一眼,暗示事成。
他又假意劝了母亲几句,然后四人同游水清木华的御花园,陈景行引魏太后在前,晋王和君瞳在后一些。
君瞳看出父王面色有异,面庞上似乎有残留的泪痕,心中紧张起来,不安地小声问他:“父王,怎么了?可是朝中出了什么事?”
晋王摇摇头,踟躇片刻,鼓起莫大勇气才敢直视女儿纯净无暇的眼眸。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她道:“羲和啊……待会儿出宫前,记得给你皇兄……谢恩。”
“谢恩?为何?”君瞳不解。
晋王的手在袖中捏拳,面上仍显平淡:“因为,你皇兄给你指了一门好婚事,‘长安第一佳公子’,卢家嫡长子卢远泽,可为良配。”
君瞳如遭五雷轰顶,顿时怔住,呆滞失魂。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父亲看了一会儿,接着转目望向前方那对母子的背影,在那一刹那,她获得了一种顿悟——
她疏于人情世故,不是不懂,而是不屑。
出身在皇室,幼时就通读诗书,连最复杂的算术天文都能弄懂,又怎会半点参不透人心纠葛?
她只不过是还抱着一些天真的念想,将眼前人都当作至亲骨肉,认定他们是世上最宠最爱自己的人,所以从不抱半点防备。
可是,这一刻,她终于幡然醒悟,原来这一切都是一场酝酿已久的算计。
太后和皇上以景衍之事步步铺垫,为的就是引自己入围,灌输给自己一种皇室之人都得牺牲,无人能抗拒命运的思想。
让她自愿上钩,自吞黄连,没有理由去拒绝晋王府和卢家的结姻。
甚至,她明白了,原来,这么多年,他们对她的万千宠爱,只为今日能将她卖个好价钱。
君瞳谢恩出宫了,旁人从她面上看不出半点不悦,可是在路上,晋王与她千言万语地解释,她没有过一句话。
生辰之夜,晋王失眠了。
他回到王府后,与萧王妃说了此事以及其中情由,视君瞳为亲女的萧王妃气得暴跳如雷,头回在夫君面前失态发怨。
她提出了很多办法拒绝这门亲事,都被晋王否决了。
她知道晋王也是无可奈何,但她失了理智的情况下只能胡搅蛮缠。
好不容易消停一会儿,深夜时又突然从榻上坐起,摇醒了假睡的晋王。
“王爷,不如我们造反吧?”
“你也是正统嫡出的皇子,手握兵权,声威至高,怎能任由女儿被人拿捏?不如反了他,让我们的女儿做公主,看谁敢让她说嫁就嫁?”
晋王被她激动亢奋双眼放光的样子惊了一下,呆了好一阵,然后给了她重重一耳光。
萧王妃再也无声,躺下抹泪,晋王侧身背对她,继续装睡。
“别发癫了,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去卢家……提亲!”
腊月初三日,深宫内的好戏,并未就此落幕。
晋王父女走后,陈景行和太后在御花园中饮茶,高公公用一个温热的药包为太后按摩眼周,消去她哭泣后的眼肿。
魏太后气定神闲地仰靠在绣榻上休息,嘴角含笑:“行儿,你是对的,不明告他们,顾家和卢家有婚约也好,不然依照羲和的性子,她定然不肯插足人中,破坏卢公子和顾小姐那青梅竹马的一对,哪会这么痛快地答应?”
陈景行手捧茶盏,轻滤茶沫,任冬日冷风吹过面颊,人好似也有些冷得麻木,淡淡应了母亲一声:“嗯,要离间顾卢两家,最要紧的就是这桩婚约,顾氏夫妇爱惜子女如命,定会因此事更痛恨卢家。”
“那个伪造秦相爷书信的宫人呢?他也算有本事,连皇叔都能瞒过,朕想见见这位高手。”说着,他突然转而向高公公问了一件旁的事。
高公公躬身回道:“可不巧了,陛下恕罪,那宫人不知道为何,上午突然在杂物房中上吊了,为着这事不吉利,老奴本想过后再回陛下。”
陈景行摆摆手,不再追究,魏太后却兀自冷笑了一声。
“行儿,咱们下一个,是不是得见见我们的丞相大人了?”
陈景行颔首应声,给了高公公一个眼神,高公公就将药包交给别的宫人来伺候,去传旨召卢元植进宫了。
魏太后坐起,拂开了宫女的手:“不敷了,哀家先回寝殿歇息会儿。”
“儿臣恭送母后。”
她由宫人拥簇着回了寝宫,在卢元植进宫之前,一改中午素净憔悴的装扮,涂脂抹粉,挂金环翠,换了一身明艳照人的行头。
斯时天色薄暮,御河边高槐垂柳尽挂余晖,而水中芦荻渐白,蒹葭苍苍,一片醇厚冬景,让人心旷神怡。
金晃晃的晚霞映照着各处宫殿黄色琉璃瓦的大屋顶,再反射到周围的花丛秀树,愈觉葱翠炽亮。
每日窝在政事堂中忙昏了头的卢元植,根本没有闲暇观赏别有风味的冬日景色。这会儿刚结束一日繁忙公务的他由高公公亲自迎送,沿着御河畔的花圃走向御花园。
林荫夹道清风徐来,满园子的鸡冠蜀葵罂粟凤仙玉簪十姊妹乌斯菊等都在争奇斗艳逍逍遥遥地开放,卢元植依旧视若无睹。
今日他本就打算请旨入宫,与皇上商定新任左右司丞人选,恰巧得皇上传召,他料想很有可能也是为此事。
在路上,他与高公公问了一番话,高公公在他身旁窃窃低语:“丞相大人请宽心吧,太后娘娘这几日已然好多了,与陛下也恢复了和睦,只是……”
“只是什么?”他瞥了一眼高公公,见这老奴一脸为难,心中也猜出了几分:“太后还是对本相怨气未消,对不对?”
高公公尴尬地讪笑几下,答案不言而喻,他继续宽慰卢元植:“诶,这也是没法子,丞相大人也知道,太后最心疼小儿子,往日也只有九亲王容易讨娘娘欢心,这突然九亲王离了她跟前,娘娘平日连个说话逗趣的人都没有了,不舍儿子是一层,这深宫寂寞无趣,又是一层,难免要发泄发泄。”
“丞相大人是为了朝政为了陛下好,但娘娘久居深宫见识有限,哪懂这些?大人放心,陛下与皇后娘娘都是为大人说话的,太后娘娘也就是一时想不通,可能过一阵子就好了。”
“毕竟,大人与太后是亲家,这都是一家人,哪有多大怨?一家人嘛,有些磕磕绊绊也是常事……”
卢元植懒得听他絮叨,心里却也在为太后的态度生烦,心想这就是上了年纪的女人,总拎不清是非轻重,为了一些小事哭哭啼啼闹个没完。
他皱了皱眉头,再耐心回味了遍高公公的话,察觉其中有机巧,于是拿出恭敬之态,向高公公垂询。
“方才公公说,太后娘娘在宫中寂寞无趣,这时又沉溺心伤空乏伤身,本相想着,能否为娘娘寻些宝物或趣玩,以让娘娘暂得开怀?”
“高公公整日在娘娘和陛下面前伺候,可知道娘娘最近又看上什么了?”
高公公称赞这是个好法子,后认真思索许久,走了一段路才回答:“有却是有,只是连陛下都难弄到……”
“呵,还有什么陛下想要得不到的?公公只管说,只要陛下和娘娘想要,本相定会讨来献在御前。”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上午听说的事,殷恒受召进宫向皇上献宝,那宝物又刚好被太后看中,但殷恒却推说有祖传家训在前,那宝物不可赠予女人,惹怒了太后,直接被太后给砸了,殷恒也因冒犯之罪受了惩戒。
卢元植心中笑话殷恒扭捏的同时,也将这当前车之鉴,更何况目前魏太后对自己有意见,也迁怒到了儿媳妇卢皇后,他为了宫闱安定,更有心借宝与太后冰释前嫌。
“丞相大人也知,太后诚心礼佛多年,旁的金珠宝贝她未必执着,只是最近常与皇上念叨,豫州广平侯府有一样传家宝,叫什么‘一百零八舍利珠’的,太后一听说就心动得不行……”
高公公说出这茬时,卢元植又皱起了这两道浓眉,其实他说的这东西卢元植在太后闹别捏之初就听说了,也有心向广平侯府讨来进献给太后。
他特意问过同样常年礼佛的黄夫人,黄夫人说这挂‘一百零八舍利珠’是用一百零八颗得道高僧的舍利子缀成的,被梁武帝奉为国宝。
梁朝到如今,已过了近一千多年,这挂佛珠百年前就被广平侯府得了,供在祠堂里,是广平侯府最要紧的一件传家宝,已传了八代人。
他去书向广平侯讨,好话说尽,言明是为太后,但是广平侯府实在不舍出献这么珍贵的传家宝,他们盘算磋磨,跟卢元植谈起了‘交易’。
请卢元植助他们家的嫡出公子入长安谋功名,借相权之力令他家公子金榜题名。
按理说这事对卢元植来说也不是难事,可是偏偏这届科考主考官是最油盐不进的吴澄吴大学士,从来不肯舞弊,半点不肯通融,直接拒绝了为广平侯府公子保荐。
而吴大学士所仰仗着就是那个‘刺头’礼部尚书董烨鸿,两人都是一样刻板难缠。
卢元植因此受了堵,一时难以得逞,本想若再磨段时日可能太后就不再那么执着了,也和自己矛盾缓和了,他也不用强求打通那两个‘榆木’脑袋那关了。
可是当下听高公公这么一说,大半个月的时间都过去了,太后还是一点态度不改,加上出了早间殷恒的事,卢元植便明白了,他和广平侯府的这桩‘交易’是势在必行了。
走到御花园门口,远远就见新皇孤身等在门口,望天叹气。
卢元植心一横,对高公公道:“去跟太后说吧,那什么什么舍利珠,不过多时定能送进宫中!”
他笃定地撂下这句话,接着躬身向新皇走去,拜行大礼,陈景行亲手搀起他,引他入园落座,高公公没有进去,转了个方向,朝太后寝殿去了。
翁婿俩进水榭,四面垂纬的亭中,早已置下又一桌珍馐美味。
无论是登基前还是登基后,陈景行待卢元植都是始终如一的恭敬亲和,落座后见卢元植冷得搓了下手,便立马吩咐宫人上炭炉,并将自己手捧的一个小暖手炉塞进了岳父手中。
他们一面吃席,一面议事,卢元植先说起政事,向陈景行请示关于新任左右司丞的看法。
陈景行推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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