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四幕戏》小说免费阅读 ggds.cc
光阴回溯,天泰元年,腊月初三,早间,深宫内的帝王,身着常服,走上明堂的顶层。
在殷恒受他密诏前来觐见之前,陈景行在高楼窗前,俯瞰下面空荡荡的金殿,纵目长安城。
斯时红日初出云端,大内刻漏房报了辰时,满天红漾漾的朝霞,投到宫殿肃穆的琉璃瓦上,反射出柔和的桔色光芒,宫殿高高翘起的檐角挂着灿烂的明辉。
明堂顶层经过重新装点,流丹炫紫,锦绣错综,大敞的红木窗前,陈景行迎着朝霞孑然独立。
置身于这股的庄严辉煌气象之中,本来就晔美华贵不容逼视的年轻帝王,越发显得神采飞扬。
他想起,三个月前,九月的第二日,亦是这个时辰,承乾宫外秋雨婆娑一夜落尽。
卯辰相交之际,于宫殿前跪候了近三日的皇亲诸臣,疲乏冷瑟间,听到了寝宫门开之声。
“陛下……驾崩了……”
陈景行的生母,魏贵妃独身出来了。
她已奉旨在御驾前守了近五个日夜,无眠无休照顾病重的皇上,受那多疑的帝王全心信任。
再出现在人前时,她穿着宽袖青色斜纹长裙,裙裾迤逦在地,披纱罗画帛,盘绕两臂间。
冷艳雍容由于不施脂粉,媚若春水的眼角上也爬上了几道细细的鱼尾纹,衬得她面色憔悴,哀伤而孤零。
如此西子含悲之状,最动人心,所以当她手捧遗诏,一启红唇,宣布完崇治帝的死讯,承乾宫外立即乍起悲恸哭嚎。
晋王拖着半死的身驱,无视礼数,投进寝宫,于崇治帝龙榻前痛断肝肠。
其他人自是不能如此随意,也没有晋王那分真心。
卢元植揉着双膝缓缓上前一些,作势劝慰几句人群最前,哀伤掩面的新太子陈景行。
然后对不远处人群外围的一位将领轻微点头示意,那将领默默而去,接着皇宫封锁,长安戒严。
宫禁内金甲披素层层环立,宫墙外巡防营军士白氅飞扬下全衣胄甲,系革带,腿扎行滕、胫缴,足踏革靴,威武挺立,全副恭敬的武装。
着卢元植宣读完遗诏,魏贵妃身量不支几乎晕倒,珠泪颗颗砸地,年少的九皇子和宫人们拥簇着她送回寝宫换素服,准备国丧。
背离众皇亲国戚的眼前,她凄婉泪目于凉风中干涩,听着浑厚的丧钟响起,再望天际,绝大的一轮红日已高挂。
它不动声色,发出一片浓紫深黄的辉芒,叫人不敢发出呼吸,静待奇变。四方宫墙,亦由灰亮渐渐涨红,它平定、牢固、睥睨天下。
那一瞬,魏贵妃变成了魏太后。
崇治帝气绝一刻钟不到,她于曦光中,笑出了声。
崇治帝驾崩之后,全国各地所有官员一律换成青服角带的丧服。
帝都官员每日到官署上署之前,一律先到皇宫东门外参加一连七日的跪祭仪式。与此同时,陈景行的登基大典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国不可一日无君,何况又有先帝的付托。接到遗诏的第二天,礼部尚书董烨鸿就按仪式所规定上了《劝进仪注》,希望储君早日即帝位,并将礼部拟就的另一份《登基仪注》随疏附上。
接着,九月五日,文武百官以及军民代表都来到皇宫东门外上表劝进。
这都是‘一应礼仪’中的程式,虽空洞无物,却得一丝不苟地进行。
陈景行接到《劝进表》,也按礼仪作了谕答,这谕答由丞相代拟:“览所进笺,具见卿等忧国至意,顾于哀痛之切,维统之事,岂忍遽闻,所请不准。”
这样反复了两个来回,到了九月十五日,陈景行来到宫门前,接受百官的第三次劝进。
陈景行听宣读官读完百官所献的第三道深奥艰涩的《劝进表》,便召政事堂、御史台、六部等大臣进殿,煞有其事地商议一番,然后按政事堂表疏传出谕旨:
卿等合词陈情至再至三,已悉忠恳。天位至重,诚难久虚,况遗命在躬,不敢固逊,勉从所请。
太子终于答应登基了,根据钦天监选定的吉日,九月二十日,大齐再一次举行了隆重的登基典礼。
一大早,陈景行就派出晋王等皇亲分别前往南北郊、太庙、天梓山祭告。
他自己则来到父亲的梓宫,祭告受命后,又换上衮冕祗告天地以及列祖列宗。随后又叩拜崇治帝的灵柩和母亲。
这一应大礼完毕,他来到明堂金殿,在一片山呼万岁鼓乐声中,接受百官的朝贺。并遣使诏告天下,宣布改年号为天泰。
对于这一切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崇治帝驾崩的当天,他立即做了三件事。
一、遣承乾殿总管太监高公公拿着自己的亲书,八百里加急前往荆州长治报丧,特别交代务必请秦相爷进帝都参加国丧;
二、按照卢元植的提议,遣多位密使前往交州安邑,监视晋仪大长公主宅邸,因为诸位异母的皇子已无存,此时能威胁到他皇位的人,只有他手掌重兵的姑母;
三、暗中派人,速速召回十三州巡察御史之一的乔怀安。
第一件事,既是源于百官心之所向,也是他自己最关切所在,他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登上帝位,关键的最后一步,就是秦相爷的确切表态。
身为大齐皇室,就算内心极不情愿,再不甘心,也只能接受这一点,秦相爷永远是大齐的相父,只要他活着,就是他们皇室的依靠,秦相爷一日不死,大齐国祚一日不灭。
原先他也难以理解,从少年时到成人,他看着自己父皇对那‘狮威神相’忌惮又害怕,皇室宗亲暗里都怨恨皇权因那一人而衰微,他们都说臣驾君前,天子失华。
可是每当国家重危当前,他们又只能想起那一人,崇治帝病笃之时,他为父皇侍疾,常听到崇治帝梦中流泪呼唤相父而醒。
那时他才意识到,他可以相信秦相爷,哪怕他是个外姓臣子。
在新旧朝交替之际,多生动乱,虽然自己的岳父卢丞相应付有余,顾清玄等重臣为他铺好登基之路,挡住一次又一次的风雨。
但是越临近皇位,他越希望秦相能在,好似那样就连动乱都不会有。
甚至,他期望自己登基之时,能像灵帝、仁帝、崇治帝一样,是秦相爷亲手扶上龙座的。
哪怕一时屈辱,也但得安心。
可是秦相爷没有来,在朝臣万民第三次劝进时,他都还在犹疑地等着。
所幸高公公回来得及时,带回了秦相爷的新帝贺表。
拿到那道贺表,他才放心接过第三道劝进表,发谕接受帝位。
听高公公说,秦相爷闻听先皇驾崩而病倒,故未能来长安,他便明白了,秦相爷撑起的那片天,是为了他父皇,只有一小块庇荫到他。
一朝天子一朝臣,秦相爷已为大齐撑了四朝,到他这一朝,秦相爷或许没打算再继续,分寸刚好地远离了长安帝都里的角逐。
而作为新帝,他在明堂金殿,目观自己拥有的群臣——
亲手成就自己的帝位的卢元植、顾清玄、荀高阳、杨隆兴等。
他知道,他们都想成为秦相爷,可他们都不是秦相爷。
同时他意识到,四海九国,四百年大齐,十三州大地,有过一个秦相爷就够了。
大齐三朝‘君弱臣强’的局面,也该终结在自己手上了。
为大齐陈氏正本清源,宏兴皇室,唯我独尊,就由自己重启!
新朝将开,陈景行迫不及待地想立即跟自己的老师乔怀安,商议新朝帝王之业,想向他请教如何应对新朝以卢家霸权为基的局面。
可是直到他登基的前一晚,乔怀安都没能赶回帝都,只让密使带回了一封简信,上书十六字——
韬光养晦,不变应变,潜鹰出渊,驱虎吞狼。
他下令杀了所有寻访乔怀安的密使,当晚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日,君临天下,他让卢元植扶他坐上皇位,在明堂金殿发了天子第一诏:
新朝始启,万业待兴,天下任重,朕才浅德薄,暂难堪任,惟卢卿负家国之担,顺朕心抚民意,不负明相高才,特着卢卿主持国事,代持政理,与朕同心。
当夜,他秘密召见了御史大夫殷恒,在历代皇帝的寝宫承乾宫内,屈尊向殷恒叩了一个大礼。
那是殷恒时隔二十余年,再次踏足那座宫殿,虽然里面陈设已焕然一新,但他的旧伤难复,在见陈景行之前,他甚至一度想拒旨不入其间。
但是陈景行那一个大礼,让他更为震撼,他感觉自己焕发了新生。
那晚,陈景行像一个普通的年轻晚辈,拉着他的手,亲切谈话,与他交心。
“殷卿,其实并未染病对不对?你只是不愿参加父皇的国丧,所以才借故托病隐在家中。殷卿安心,朕并非问责,朕理解,而且诚心欲替父皇向您致歉。”
“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是没有哪位帝王愿意承认自己的过错,以及承担后果,尤其是先帝,如今说一句忤逆不孝之言,先帝所犯过错何止万千?”
“他最对不起的,就是殷卿你,在他临终之际,他已将往事都告诉朕了……”
殷恒汗如雨下,抖似筛糠,那一刻几欲灭生于天地间。
而陈景行对他大拜一礼,对他满眼敬意和愧疚,并未有半分轻蔑。
“殷卿,他已经死了,难道你不高兴吗?”
“为什么你反而如此憔悴?自从他病倒,朕就注意到了……其实哪怕你恨他甚笃,但是,你还是不愿他死,对不对?”
殷恒眉目沧桑,泪水纵横,久久后才道:“陛下,四十余年相知转眼没,恩怨几蹉跎,世上之事,总是不能以一言以定之……”
陈景行取出一件先皇遗物,交给他,那是一副画,乃崇治帝晚年亲手所画。
画中深邃微白,曙光险露,洪波涌起的沧海之上,一艘巨船迎风起航,船头两人款款如云出岫,皆是少年模样。
其中一人,与眼前这位年近半百的御史大夫,眉目相似。
画中有两行褪色小字:“纵历千万人,陈灵均永念殷玉衡;枉顾千里路,陈灵均永负殷玉衡。”
对于旁人,他是崇治帝,是皇上,是陛下,是先皇。
惟独对殷玉衡,他只是陈灵均。
“陈灵均已去,不知殷玉衡何往?朕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若殷卿信朕之真心,朕必不会相负,先皇亏欠殷家的,朕会加倍还给殷家!”
“千秋百代盛世长安,金龙飞处必有鹰翔,这不仅是殷家对陈家的承诺,也是陈氏对殷氏的诺言!”
今日在这明堂之上,又思及往事,陈景行心叹:“陈灵均何德何能,可得殷玉衡?而朕的‘殷玉衡’,何等薄凉?”
他给那人讲过再多遍先皇和殷恒的秘事,那人都只是无动于衷,甚至恐惧排斥,所谓臣子之礼,就是此般疏离抗拒?
但他是天子,他终是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哪怕毁灭碾碎,也不会有遗憾。
想到此处,他唇角微笑,目光中尽显桀骜阴冷,将手中一对刚焐热的玉玦揣进怀中。
“微臣殷恒,叩见陛下!”
在宫人的搀引下,殷恒爬上了高楼,对年轻的帝王行大拜之礼。
陈景行换上和悦之色,转身向他,“殷卿,平身。”
他起身缓了口气,用余光打量一周这经过重新装点的明堂顶阁。
明堂金殿总共有五层楼高,但实际只有三层,底层方形,象征四季,为群臣面圣议政所在,单称金殿。
中层与顶层统称明堂,中层十二边形效法十二时辰,上为圆盖,九龙捧之。上层二十四边形,法二十四节气。顶层置金凤,中有巨木十围,上下通贯。
这两层主要用以皇家藏书贮经之所,每一方墙壁都被卷帙浩繁的经典史籍填满,天下珍本名典无所不有。
中层较阔,内有十楹之大,常用来为帝王开经筵,其中陈设流丹炫紫,锦绣错综,那些悬幛、梁楹与炉尊,若琉璃映彻,水晶洞明;若翠羽之陆离,若龙章之焱灼;铃索撞摇,宝轮层叠。玲珑疏透,神动光溢。
顶层奢华程度无二,但为帝王专用的书阁,比可接见臣子的御书房更为私密,一般臣工绝不可涉足,连卢元植都没有进过几次。
殷恒却对这明堂从上到下都不陌生,他少年时在宫中长大,崇治帝为太子时,每一次秦相爷为他和帝王开经筵,殷恒都会在席陪侍。
经筵一开几天,整日不息,崇治帝每每坐不住都会溜到这顶层来玩耍看景,或在里间龙榻上睡觉。
殷恒总是不安,常想趁人不发觉,把他找回来,可他哪会听,只不过又是拉住殷恒,一起趴在面南的这扇窗上纵目远眺,让殷恒给他讲宫外那些楼阁街衢、巷陌佚闻。
有一回,殷恒去晚了,他已被秦相爷先找到,殷恒永生难忘那一幕。
十岁不到的崇治帝,面向窗外,坐在高楼窗沿上,足下悬空,两手并无扶持,但毫无惧色。
秦相爷魁梧巍峨的身躯,立在他背后,一手环着他的腰,一手指向下方和远处,一点点地跟他介绍,宫外御街那一片官署。
“相父,我认得,那是政事堂,乃丞相署事之处,是相父的地方……”
“不,殿下,丞相也是天家臣子,政事堂,以及所有你目光所及之地,都是属于帝王的,也就是你父皇、你叔父,最后,都会属于你。”
“那我为什么不能出宫?不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因为殿下还未长大,尚不明白拥有天下意味着什么。”
“如何才算长大?”
清亮童稚的声音,问出一个简单的问题,却惹得秦相爷抚须大笑,似乎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有些复杂。
殷恒在一旁听到那令人生畏的丞相大人,和蔼耐心地用朴素的话语,跟他的外甥说起了如何当好一位帝王,并讲起了成汤的故事。
他惟愿崇治帝能够像成汤那样做一代英主明君,他自己也早已作好准备当一个辅佐成汤成就霸业的伊尹。
但是,多年后,包括秦相爷在内的臣子们,才看清,这又只是他们的一厢情愿。
无论秦相爷的教导多用心,崇治帝还是变得和仁帝、灵帝一样,担惊怕苦捱多年好不容易登上御座,最终忘却大志,只想粉饰太平花酒自娱,根本没有励精图治富国强兵的念头。
殷恒一直很想问秦相爷一句,作为人臣,失望了三次,为何还心存希望?
他不知道秦相爷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知道,自己失望过一次,就够了。
此时,面对这位二十五岁的年轻新皇,殷恒心绪复杂。
为了避开卢元植的耳目,今日陈景行召他进宫,是以看殷家藏宝为由,殷恒恭敬地将宝物献上,陈景行却面色淡淡,让宫人放下盛宝的宝盒就屏退了左右,独留下高公公伺候。
他始终立在那扇窗前,唤殷恒上前,指着某处,问殷恒:“殷卿,你瞧,他们是忙活何事?”
从此处可以清楚地看见,宫外的政事堂官署,在宽敞的御街上,九色官服成了一个个虚渺的小点,每日都会如此准时成片地涌进那扇龙纹大门里,开始他们的‘小朝’。
殷恒看过一眼,心觉尴尬,转思回道:“那是百官例行去政事堂,向丞相秉事,卢丞相为政勤勉,每日都会遍聚各署重臣商议国事,过问公务,亦是为陛下分忧。”
“呵……”陈景行不加掩饰地发出一声轻轻冷笑,让殷恒心虚了几分。
“丞相勤政,那朕又当如何呢?只能闭目塞听做深宫内一闲人?”他无奈地闭阖眉目,殷恒看出他极力压制的痛苦心酸。
殷恒领会了他的心情,同时也庆幸皇上在自己面前如此信任坦白,便回道:“陛下初登大位,无须急切,当沉心练习政事,熟悉掌故,以期早日亲政,天下万民,大齐苍生,莫不待陛下主政持国大展宏图!”
陈景行却好像并没有因为他慨然体贴的话语,而得到宽慰,转身与他相对,一时无声,后嘴角抽搐了几下,如一个处于困境的普通晚辈那样,向他倾诉:
“殷卿何必说这种话安慰朕,其实殷卿也心知肚明,朝上百官,除了殷卿提领的御史台,都以卢丞相马首是瞻,卢丞相专权独断,他不会让朕亲政的……大齐已经连续三朝都没有亲政之君了!恐怕,很快,这大齐江山,将再不姓陈……”
听闻此言,殷恒惊讶惶恐之余,又心生莫大的欣慰,因为他意识到了三件事——
一、新皇对卢元植虽然倚重,但是早已心生忌惮,并非全心信任;
二、新皇有意重振君权,约束相权,甚至是迫切地想结束大齐权臣当政的局面;
三、比起自己岳父卢元植,新皇其实更加信任从来不争相权,对皇权没有威胁的殷家。
瞬间理清了这些,殷恒去了刚上明堂时的迷茫心绪,心底豁然开朗。
他迅速整理思绪,将腰弯得更低,躬身秉礼道:“陛下,微臣并未空口奉君,只愿效牛马之力为陛下解忧,助陛下完成宏愿!万死莫悔!”
殷恒表明了立场,陈景行面露感动,颤抖的双手拉住殷恒的手,激动莫名:“好!朕就知道,殷卿才是可托大业之臣!四百年陈氏天下,全在殷卿了!”
“可是,朕又该如何做呢?”
殷恒心下惊喜间,语气平和几分:“微臣才微德薄,甚是惭愧,但以忠心鉴日月,必不负陛下信任。请陛下安然,且听微臣几句拙直之言。”
陈景行笑起,颔首,召来宫人于御座摆茶,携殷恒的手落座。
明堂顶层早已被值事太监擦拭得窗明几净,镶嵌了几十颗祖母绿的鎏金炉里,也燃起了特制的檀香,异香满室,闻者精神一爽。
御座之旁有一个小巧玲珑的单盆花架,上面放了一个翠青六孔莲瓣花插,那本是龙泉窑的旧物。
花插上插了六支猩红欲滴的玫瑰,也分外夺人眼目,与风姿超然的帝王两相映照,衬得陈景行玉面流光,红唇欲滴,嘴角一抹浅笑,美得不可方物。
殷恒始终保持恭敬,纵使在绣榻上坐着,依旧微微躬着身,受赐御茶后,再三谢恩。
只在抬眸一瞥时,突然觉得,陈景行的样貌,也是有几分像崇治帝的。
可是心胸态度却与狂傲疯狂的崇治帝大相径庭,宫人退下后,陈景行对他慨然一拜:“还请大夫赐教,朕恭听教诲!”
殷恒余光忍不住稍瞩新皇之面,若觉故人归来,而且是自己理想中的模样,更加坚定了他扶持新帝的决心。
君臣二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屈尊诚恳,君谦臣恭,俨然合心一体。殷恒恭谦还礼后,沉着道:“微臣斗胆议论,请陛下恕罪。”
“微臣与卢丞相同朝数十年,向无私交,但从公而论,卢丞相为政,难言清官铮臣,也不枉任事能臣。近年间,大齐天灾人祸,国政动荡,幸有卢丞相秉其师秦相爷之志,铁腕治国,平定四方,维持朝政稳固,算其不可忽视之功,除他之外,恐非有旁人可堪重任。”
“而今,陛下大位初极,外有北燕南楚等敌国之患,内有国家弊病难除,国库空虚,民生凋敝之难,当此时局,相位恐难轻易更替。若卢丞相可弃私心,与陛下同德,以江山社稷为担当,则为国家幸事,待陛下亲政,定为顺遂,万年无忧。”
殷恒先是不吝美言,公正发论,将卢元植一顿夸赞,而话中之意则是,为了大齐当下局势,卢元植暂时不可动,新皇欲亲政,需要潜心静待,先规正卢元植为国之心,利用卢元植等肃清宇内,强盛国力,方为上策。
陈景行也想到,除了殷恒所说这些,卢元植还是扶持自己上位的第一功臣,自己的岳父,若自己举措过急,方开新朝,就将锋刃朝向旧日功臣,必将被万民议论为薄德之主,丧失民心臣心。
于是陈景行面色平和,微笑赞同,殷恒见状,停了片刻,吸一口气后,忽话锋一转。
“微臣向有观察,卢丞相身为秦相爷门生,从为政之初便有意效仿其师,有为专政权臣之野心……”
殷恒说到这,余光瞥了下高公公,这位老太监是当年崇治帝承乾殿胡作非为后,秦相爷换到崇治帝身边伺候的,为秦相爷监视皇上的一举一动,以规正帝王私德。
而新皇登基后,依旧重用高公公,为皇宫总管太监,内监之首,今日新皇与自己商谈如此机密危险之事,仍留他在侧。
可见,高公公已经不再与千里外的秦相爷同心,早被新皇收服了。
殷恒辄放心言道:“但是,卢丞相与秦相爷,万般不能同日而语。”
“为何?”陈景行兴趣更浓,插问一句。
高公公为殷恒续茶,殷恒对他客气笑笑,有受宠若惊之意,再继续道:“其一,卢丞相无秦相之德。秦相在朝,虽摄国政,可谓天下第一权臣,但皆因弱主不能当国。秦相待人心胸宽广,不失仁厚,待君礼奉尊卑,无有僭越,更兼进退顺势,方能得三朝帝王与国相托。反观卢丞相专而失仁,人情寡淡,脾气暴烈,心胸狭隘,眼界不足,令人畏惧而不能心崇。”
陈景行明白,殷恒这话有私心捧高秦相爷之嫌,但也不失公道,卢元植比起秦相爷,最为缺憾的一点,就是不够重名声。
秦相能有百种手段收服人心,让许多人对他崇敬仰慕,而盲目忽视他佛口蛇心的可怕秉性。
卢元植却傲慢地将令人畏惧的一切都摆在明面上,有失名失人心之处也不屑掩饰,所以他的同党大多因利而合,难有真心相从者。
“其二,卢丞相无秦相之才。秦相为宰治近三十年,治国用兵,有如神助,出将入相,手段天威莫测,平衡世家与寒门,令仕林信服。与之相比,卢丞相只学到其师之一二,可为盛世维持稳定之相,恐难于危时应变平乱,少有革新进取之能,因而物极必反,但有重举,莫不是过激之行。”
“微臣斗胆闲论,或是因上述之由,秦相才在培养卢丞相的同时,又留下了一个顾清玄……”
“顾尚书治国之才不在卢丞相之下,眼界之高可超群臣,其性更兼平稳持重,深沉老谋,隐忍多智,如隐丛之狼,安时可顾四方,危时临变应难游刃有余。更难得私心不重,多有强国利民之公德。”
“顾卢两人相辅相成,多年合谋,卢丞相多重用倚仗于他,才得今日之盛。顾尚书亦是推卢丞相在先,用瞩目的天下第一号枢臣进取图谋,暴露为政之失,担万方非议,或后世之责,以保全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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