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出师不利,未曾拿回母亲遗物,还反遭时枫一通羞辱胁迫,越加感叹形势危急。
恰巧温如初得了消息,借口恭贺苏君识新娶姨娘,登门造访,旁敲侧击。又以纳征之日苏沅芷所作所为相威胁,不但将婚期成功提至九月初八霜降,还向苏夫人处得了口头保证,明春赴杭州监察春茶征收,殷布政使必将全力支持。
上一世,温如初出差杭州任巡抚之时,趁机勾结海寇,霸占漕运税收,所得银钱,一半奉送阁老,另一半中饱私囊。殷潜忙前忙后打点,未捞得半点油水,一气之下告上朝廷,却被温如初反手一个栽赃嫁祸,导致官败落狱。苏家被他一招“吃里扒外”彻底打垮,从此再无起色。
过往云烟,于苏绾重生之人,无关紧要。然而距离九月初八,不足半年,再难筹谋划策。
摆在苏绾面前,唯有一条路:逃婚。
茫茫天涯路,要她逃去何方?即便有路可走,身边也无足够盘缠,连京城都离不得太远。
*
过了几日,正是初夏燥热时,鸣蝉聒暮景。忽听惊天哀号划破苍穹,打破苏府宁静致远。
“杀人啦,救命呀!”
只见芸娘手里扯着一位妙龄少妇,堆鸦发髻已被她十指薅乱,乌黑长发披散,脸上胭脂也被抓挠一道道,好似破脸山茶花。那少妇身形略小,被芸娘胳膊牢牢钳制,竟无法动弹,口中直呼救命。
“天杀的小婊子,贼喊捉贼,杀人凶手不就是你?”
芸娘果然佃户出身,身手敏捷,她翻身一纵,稳稳骑上少妇身,坐在柔软腹部,一手反擎她双臂,另一手抡圆胳膊扇她耳光,虎虎生风。
那少妇痛得狠了,有一嘴没一嘴谩骂,“贱婢”,“杂碎”的乱喊。
“入你娘的,敢碰老娘的宝贝儿子,我杀你全家。”
詈骂声招引阖府奴仆,天井院落聚集数十人,拉扯劝架,禀告家主,怀抱婴孩,众人忙乱不堪。
芸娘尤嫌不过瘾,两手胡乱一抓,扯开少妇胸前衣襟,明晃晃的闪眼,嘴里叫道:“横着长俩肉头就为勾搭男人是吧?舍不得给宝哥儿吃奶,留着喂男人。”
十指掐紧,汁液四溢,场景不堪入目。围观男丁大饱眼福,伸长脖颈驻足观望。苏家嫡子苏尽欢瞪圆眼,目露霪心,看得不亦乐乎,一副垂涎欲滴的猥亵模样。
恰逢苏君识外出执行公务,家里没有主心骨,芸娘胡闹半日,也无人出来喝止。苏夫人本不愿管理鸡毛蒜皮琐碎事,况且她对乳娘的德行有所耳闻,不过睁只眼闭只眼。嬷嬷急急通报数次,苏夫人拗不过,勉强出面调停。
好不容易分开两人,芸娘疯扯嗓子,嘶心裂肺叫道:“乳娘害死宝哥儿,官老爷快来救我。”
原来,一切皆源自于宝哥儿。说来也怪,宝哥儿向来吃母乳好好的,一日四顿,缺一不少。今朝换了乳娘,任凭人如何逗劝,竟不肯再吮一口。
他既不肯吃乳,乳娘不甘心丢了进项,便拿米汤应付了事,又恐孩儿夜半饿啼,掺了些安神药。七八日下来,宝儿哥饿得萎蔫不振,整日昏睡不醒,也不怎么哭闹。
芸娘思念成疾,不闻小儿哭啼,还以为宝哥儿背叛她,所谓“有奶便是娘”。她悄悄扒窗户偷窥,惊见喂药一幕,遂勃然大怒,撒泼打滚哭喊“乳娘杀人啦”。
苏夫人苫眼铺眉,阴阳怪气道:“你的孩子不吃奶,不喂米汤,难道叫他饿死不成?至于那安神药,乳娘无非想让孩子睡得安稳些,你竟反咬一口,诬陷好人心。”
芸娘不善言辞诡辩,被逼急了,只会蹦粗口,“臊你娘睡得安稳,老娘给你捏鼻子灌一锅安神汤,看你赶着去见明日的太阳,还是阴间的阎王。”
此话一出,苏夫人立即甩脸子,“家养的贱妾,竟敢骂到我头上。来人呐,给我打二十板子。”
芸娘嫁入苏家之时,曾一战成名。众婆子畏畏缩缩,无人敢上前。管家嬷嬷一声喝令:“夫人有令,拿下姨娘,谁敢不从?”
婆子们手握三尺木板,相互簇拥着,颤颤巍巍挤上前,不出所料,被芸娘一招“扫荡腿”,悉数拿下。
苏夫人大怒:“反了天了,苏家出了祸害,立即报官!”即差人去县衙报案。
一听苏夫人要报官,自己原告成被告,不知怎地,芸娘先怂了。
精气神瞬间萎靡,“要报官,也先等老爷回来啊。倘若你们敢私自拿我,老爷绝不会放过你们。”抬眼四处寻找苏绾求救。
苏绾冷眼睇了半日,方看出这是苏夫人设计的一出“瓮中捉鳖”。趁苏君识不在家,她联合乳娘设下毒计,引芸娘上钩,预料芸娘反抗,再以忤逆罪名拿下。
此招又不比之前,苏夫人主动去县衙报案,也不怕被查。安神汤与米汤,本就无毒,且有滋补功效,用在小儿身上无可厚非,旁人也挑不出毛病。
“且慢。”
苏绾急上前来,拦挡住芸娘。
“小儿挑食无法,唯亲娘乳得喂之。亲娘就在眼前,何苦非逼孩子喝米汤。倘若宝哥儿喂瘦了,传出去叫人笑话,说母亲不会养孩子。若被那别有用心之人听了去,污蔑母亲虐待妾生子女,落得善妒的污名,母亲恐颜面扫地。”
苏夫人眯着丹凤眼,两手一挥,“管她们嚼舌根去,我行得正坐得直,其心昭昭对得起日月。有何可惧?难不成你胳膊肘往外拐,卖了我们苏家不成?别忘记祖宗姓名!”
“母亲,请听我说。”
苏绾沉眉道:“女儿前日拜谒佛寺的住持,言及西方佛陀涅槃,弑杀佛母大孔雀明王,方得重生。
我观住持若有所思,便求他密语解签。住持曰:‘苏家佛光新诞,当为灵童转世‘。
我再追问之,住持又曰:‘灵童命运多舛,生来克母,须命硬灵体方能承受。‘。
我思来想去,家中新生儿唯有宝哥儿,想来说的就是他。我又问:‘谁人为命硬灵体?‘
住持曰:‘粗鄙乡野村妇,命带煞星,可抵克服‘。
我又问:‘若要逆天而行,强行养育灵童,会有何后果?’
住持曰:‘灵童克母,命弱女子抚养,则反噬女子所出,男□□,女守寡。’
我想想也是,母亲富贵人家,天妒英才,怎堪命煞?我正誊抄《地藏经》,未表女儿乌鸟私情,愿以母亲之名,向佛祖祈福,替母亲挣德行。”
苏绾一番言论,唬得苏夫人心惊肉跳,她倒不相信什么狗屁灵童克母——但她相信因果报应。佛家讲究因缘际会,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她心里揣的何种心思,她自己清楚。
不让芸娘见孩子,是她最本初的恶意。身为人母,她深知把孩子从母亲手里夺走,会是怎样的剜心苦楚。她担心,自己逆举触怒天威,向苏家降下灾祸,她要遭报应。
倘若报应降到她头上,她是不怕的,横竖都是死——她怕的是她的孩子受连累。想想真是可笑,她费尽心思夺走别人的孩子,到头来却害死自己骨肉至亲。
苏夫人抖抖衣袖,脸带鄙夷之色,“满嘴胡言乱语,用得着你教我,我不懂这道理?谁要夺走她的孩子?她自个儿生的,到哪里都是孩子亲娘,还能强塞给别人不成?”
单凤眼瞥了眼乳娘,苏夫人道:“乳娘居心不良,伤害我苏家子嗣,当罚银二十两,掌嘴二十,驱逐出门。”
苏绾道:“乳娘固然有错,念在初犯,尚可原谅。罚银即可,掌嘴驱逐应免除。”
她留下乳娘,另有所图。
苏夫人心里纳罕,恨苏绾不按套路出牌,然她也懒得计较,嗤笑道:“软弱心肠,难成大器。”
事后,芸娘趴在闺房床铺,哀怨道:“女大虫混淆是非,一句误会了事,真是气煞我也。”
苏绾叹口气,“夫人爱面子,你让她当众下不来台,她杀了你的心都有。对付这种人,就好比乡下养驴子,你得顺着它,哄着它,它才能为你所用,替你拉磨干活。而今赢得第一步,宝哥儿不是夺回来了吗?剩下的恩怨,慢慢算账,莫急。”
芸娘啐了一口,“最坏的就是乳娘,便宜了那小贱蹄子,心都是黑的。你为何还要留着她?”
苏绾沉眉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乳娘不过懒散些,也无害人之心。而且,她只是小喽啰,真正的幕后指使,是夫人。”
遂将苏夫人与乳娘联合设计陷害芸娘一事,抖落出来。
“你聪颖睿智,怎得看不出如此愚拙的陷阱?真要拿你去见官,你也不该怕他们。”
芸娘杏眼圆睁,突然心虚地低下头,小声道:“我这不是‘遇儿则心乱’嘛,若换做别的事情,准保不怕女大虫。”
她眼珠转了转,翘指称赞:“你爹还真小看你,怎能说你是烂木头,什么‘朽木不可雕也‘,我看都是放屁,分明是千古难遇可造之材。”
苏绾“噗嗤”一笑,“还千古难遇,原来我是木头成精了。”
芸娘拉住苏绾胳膊,央求道:“那你说说看,咱们怎样才能灭了那女大虫的威风,教她不敢再欺负我。”又恐苏绾推脱,“我绝不会叫你白出力气,你帮我办成这件事,我给你拿一千两。”
惊得苏绾直咋舌,“你哪来那么多银子?”
芸娘迤迤然笑了,娥眉舒展,朱唇一点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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