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出得春月坊,叫了一顶轿子急急回到苏府。彼时已近黄昏时分,她本打算从偏门悄悄进入后院,无奈却被看门的刘嬷嬷逮个正着。
刘嬷嬷四十出头,褶皱聚集成团,彼此难舍难分。她握着两手,尖着嗓子道:“二小姐这是自何处归来?怎么正门不走,偏要走下人的门?”
“二小姐这般不懂规矩,老奴少不得禀告夫人,请她老人家亲自裁断。”
这刘嬷嬷平生嗜赌,贪婪成性,时常揪住丫鬟小厮把柄,借机敲诈勒索。
苏绾知道她的脾性,自荷包里掏出那张春月坊竞拍得来的二十两银票,囫囵塞进她手里,“小小心意,嬷嬷辛苦。”
刘嬷嬷老眼一亮,满脸褶皱骤然绽放,“老奴说什么来着?二小姐是个有心的,最懂得体贴照顾人。”
苏绾垂眸道:“嬷嬷莫要客气,孝敬老人应当的。”停了一息,“夫人现在何处?我去参拜晚安。”
刘嬷嬷折叠银票,掖进袖管,打定主意赌坊干通宵,讨好道:“别说老奴不提醒二小姐,夫人才接新姨娘进门,二小姐还是别去撞刀口的好。”
苏绾惊诧道:“哪里来的新姨娘?”
刘嬷嬷瞥一眼厅堂方向,手搭嘴边悄声道:“还不就是老爷通州新娶的外室,姓陶名唤芸娘,芳龄十八,来时还抱着奶孩儿呢。那新姨娘粗人粗语,夫人嫌她不讲规矩,正在厅堂训话。”
苏绾心神一颤,敢情稍早时刻,苏夫人对苏尽欢宠溺大方,有求必应,原是想打发掉逆子,暗自迎娶小妾进门。
她前世被温如初掳进皇宫,再未有机会回苏家。后闻得苏君识将外室强娶进门,对其宠爱有加。小妾性格泼辣,恃宠而骄,常与苏夫人争口舌是非。彼时殷潜官败,殷家式微,苏夫人倚靠尽失,寒蝉仗马,竟不敢与小妾为难。
然耳食之论,不足为信。此事毕竟因她而起,若非之前苏绾不为报复苏君识,逞一时嘴快,泄露外室身份秘密,芸娘也不至于被苏夫人挟持进门。
苏绾娥眉沉了沉,“我跟住持求了佛经,祈求家业兴旺,阖家安康。住持讲,须用硬黄茧纸誊录,还要家主亲自盖印,方显诚意灵验。我去同母亲商量一下。”
近二年来,苏绾受温如初影响,常常拜谒寺庙住持,偶尔抄些佛经。她既如此说,刘嬷嬷懒得同她拉扯,遂领苏绾去厅堂问候。
苏绾进入厅堂一看,苏夫人侧坐太师椅,手搭扶手,嗔目切齿,满脸怒容。
一旁苏君识耷拉眉毛,苦苦哀求:“夫人息怒。芸娘是急性子,但她心地纯良,无心顶撞夫人,不要跟她置气罢。”
苏夫人怒道:“你还敢护着这个小妖精。我是为她好,想着她孤儿寡母住通州那么偏僻地界,怪可怜见的,巴巴地红轿子接来给你做填房。孰料竟接回通天小霸王,一进门使脸子给我看,两句话不和破口大骂,敢情我请回来个祖宗。”
堂前站着位妙龄少女,脸上带着淡淡的妆容,眉眼高挺,算得上标致美人儿。一袭青色罗裙勾勒完美曲线,衣裾摇曳,露出一截金色绣花下摆,微光闪烁。似一朵路边常见的野雏菊,散发出狂妄不羁的野性气息。
芸娘掐腰骂道:“臊你娘的,来时狗婆子可不是这么跟我说话的,她讲我入了苏家宅门,就是少奶奶,住独栋宅院,出入有下人伺候。结果呢?竟然让我住厢房,跟下人住一起。瞎了你的狗眼,我可不是家养的丫头,姑奶奶是良籍!”
一番叫骂令苏夫人脸面挂不住,拍击太师椅扶手,命令道:“谁给你的胆子,叫你这般大呼小叫。来人呐,给我扇二十耳光,看你再敢逞能。”
立刻走上来个婆子,抡圆手臂呼巴掌。
谁知芸娘轻轻一侧,婆子巴掌扑了空,身体却被这股劲带动转了半圈,差点跌个趔趄。
婆子事没成,讪笑着点头:“老奴手滑了。”转身又举着双手来一招“饿虎扑食”。
芸娘果断伸出双臂,稳稳抵挡左右攻击,用力伸展推开婆子两手。趁婆子分身之际,两手伸开五指,左右开弓,啪啪两声,结结实实甩了婆子两耳光,疼得婆子捂脸蹲地哭嚎。
新姨娘竟是个练家子!
苏夫人大吃一惊,不信这个邪,指挥另外俩婆子:“你们一起上。”
俩婆子应声,互相使了个眼色,左右分两路攻击,一人拉扯芸娘一条手臂,欲强掰至后背束手就擒。
芸娘一眼看穿套路,两臂伸展,拽着二婆子,兜转两圈,再顺手撒开。
二婆子好像脱离扁担的两只木桶,被甩离出去,咕噜噜,跌跌撞撞,一个撞到门柱,一个滚向桌底,哎哟哎哟喊疼。
“老鸡婆,还想动姑奶奶一根汗毛?做你的晴天白日梦。”
芸娘“哼”得一声,甩甩被婆子弄脏的手。她梗着脖颈,摆出乡下农妇泼辣本色,村话连篇,直骂得屋里众人低首觑笑。
新姨娘功夫了得,众人啧啧称奇,议论纷纷。
苏绾躲在人群后面,看得胆战心惊。那几个挨揍的婆子,全部亲手掌掴过小时候的苏绾,如今被人揍得嗷嗷喊娘,苏绾心里暗自苏爽,不禁佩服芸娘的勇敢,然而又为她的前途担忧。
苏夫人马失前蹄,竟被小妾压过一头,气得浑身颤抖,指头戳骂:“反了,反了。来人,快来人帮忙,劈柴的,遛马的,所有力气大的男丁,通通给我一起上!”
登时窜上前七八个人,张牙舞爪向芸娘袭来。
芸娘不过会点皮毛,对付婆子绰绰有余,跟身高马大的家丁对抗,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三五回合之下,芸娘被人掣住手臂,跪伏地面不得动弹。
眼见对方被擒,苏夫人丹凤眼乜斜,得意道:“你怎不逞能了?不是挺能打的么?这会子可有话说?给你脸不要脸。”
“我苏家焉得受泼妇侮辱玷污,将她捆了丢进地窖,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放她出来。”
地窖乃北方人家贮存蔬果之地,阴冷潮湿,虫蚁横行,常人挨不过半日,何况妙龄女子,三日必死无疑。
芸娘叫道:“郎君,你说句话啊,就眼睁睁看着妾任人欺负?”
“芸娘……哎呦,夫人……”
苏君识额间挂满汗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既心疼芸娘受罚,又不敢得罪苏夫人,杵在太师椅,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
芸娘骂道:“好你个狠心的男人,竟被这母老虎拿捏不放。你不为我着想,也要为你襁褓中的儿子想一想。我若被人治死,谁来庇护你的骨肉血脉!”
一席话戳中苏绾痛处,她的娘亲当初被强娶进门,遇见的是同样的豺狼虎豹当道。可惜她娘不懂得为自己反抗争取,只一味地认命,终落得客死异乡。
没用的,苏君识靠不住。
哪知苏君识耸了耸肩膀,却是突然站起身,眉毛一横,似乎豁出去了,喝令小厮:“住手!”
一声令下,众人皆诧异。
“耳朵聋了?给我滚,都给我滚出去!”
家主发怒,唬得家丁们赶紧放开压制芸娘,麻溜地退下。
苏夫人脸青一阵白一阵,十分难看,她拍了拍太师椅扶手,道:“老爷这是什么意思?怪我以大欺小了不是?”
眼前苏君识竟肯站出来,替芸娘说话,反抗苏夫人,实是罕见。苏绾眼珠转了转,上前叉手拜揖:“父亲才刚纳姨娘为妾,母亲转眼惩罚她,闹出人命来,于苏家口碑不利。父亲此举,也是为苏家前程着想。”
苏夫人正在气头上,不禁迁怒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不过一偏房小妾,说白了就是个贱婢,竟敢当面顶撞正头夫人。我罚她都算轻的,就是治死了,”瞥了一眼苏君识,“凭他们告到县衙门,看能拿我怎样。”
“人言可畏,母亲自然不怕。只怕姨娘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官府里着人来问,又要掉入说不清道不明的混乱局面,治苏家强取豪夺、逼人自尽的罪名。”
苏绾垂了垂眼,幽幽道:“苏家也是有先例,早已记录在案,怕是已被官府盯上了。”
苏夫人脸色微变,她深深明白苏绾话中有话,分明是在提点她多年前苏绾亲娘事件。
此番又不比之前,苏夫人当年瞒天过海,平白捏造罪名,诬陷苏绾亲娘九香出卖色相,勾引所谓的“恩客”,将她沉塘溺死。事后苏家为掩盖罪行,重金贿赂捕快、县官一干人等,因九香乃贱籍,草草判了畏罪自尽了事。苏夫人下了死命令,苏家阖府上下,从此无人敢提。
苏夫人恨得咬牙切齿,“你还敢叫我母亲?胳膊肘儿往外拐。你既有心护她,你来替她分担处罚,掌嘴二十。你若不肯答应,她便要住地窖去。”
“母亲,”苏绾娥眉一挺,“过几日温侍郎上门探望,见我脸肿,女儿如何回答?倘若惹恼温侍郎,母亲可还担待得起。”
苏温两家联姻,乃由哥哥殷潜保媒,当今圣上金口御赐。苏夫人尚惧温如初三分——不为别的,不好同哥哥殷潜交代。
苏夫人本意借着惩治小妾顶嘴的名头,将其关进地窖折磨致死,神不知鬼不觉,就是府尹亲自过审,苏夫人也能独善其身。只恨苏绾半路拦截,打乱她的算盘。如今她反被苏绾拿捏,吃了哑巴亏不说,竟不能处罚她。一口闷气堵在怀,恨不得杀人放火。
然苏夫人碍于颜面,咬牙硬撑,“你吓唬谁呢?温家绝非不讲道理,胡搅蛮缠之流。我怎就得罪不起?就是捅到天上去,我苏殷氏也不怕他。”
转身睨着芸娘,“她肯替你求情,算你逃过一劫。从今往后,你须得安分守己,老老实实伺候老爷,倘若嘴巴再不干净,口无遮拦,下次天王老子来,也救不得你。”
“你们两个,没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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