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宛向来不工针线,得知纳兰公子喜欢玉兰花后,就下了好大一番功夫在丝帕上绣出了一朵玉兰花来。
沈宛把这方重要的丝帕带在身上,明府自然是去不得。
那些给明珠大人拜早年和送早礼的人络绎不绝,甚至有一句谣言传出:要想入明珠大人的眼,就要按照明珠大人的规矩来。
沈宛当然是不知道所谓的“明珠规矩”指的是什么?
悄悄向字画店的周老板请教,得到的回复也不过是:
“要读纳兰公子的诗词不难,但要见明珠一面却难。那些送礼之人到了明府,也不过是被明府的家丁接待,能否跟明珠大人说上话,就是另一回事了。”
就这么躲在一角,远远地看着明府里外出出入入的人,沈宛等待着看到纳兰公子的身影。
可是一个上午、一个下午过去了,一把冬伞覆了几层冬雪,她也未能达成所愿。
她无奈地笑了笑,想来也是,纳兰公子没事出来干什么?
家中再怎么充斥着阵阵宾客们的声音,也比被包围在外头无聊的讨价还价声中要好,对公子而言,是这样的吧?
在一个夜晚,沈宛曾问:“公子喜欢什么乐器?”
容若答:“我不爱横笛竖箫,不爱箜篌琵琶,偏爱雨天听筝。”
沈宛不知何故,容若道:“家中有一把好争,用雨点纹铜木制筝身,以象牙牵弦,韵清正雅,高贵却不失简朴。我不弹,等到娶妻之后,看缘分,希望她弹得来。”
——公子不弹,可惜了。
——不必欺瞒后世,我不擅长乐器就是不擅长,我本就不是个面面俱到之人。
可是。
沈宛撑着冬伞往回走。
为什么给纳兰公子的贺年礼……偏偏就想送乐器给他呢?
送他或许会喜欢的、能够随心驾驭的小乐器。
*
明府。
觉罗氏在外细心打点着一切客礼和家计,纳兰父子在内商议给太皇太后和皇上的年贺礼之事。
揆叙和揆方自然也是没有贪玩,而是跟惠儿姐姐一起在内花园中读书。
嬷嬷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想:
没有贪玩,跟不敢贪玩是不同的,这说明小公子们读书和做功课,都是出自于主动性,而非被老爷明珠所逼。
这么说来,大公子小时候也一样,每日日程满满,什么时候学文、什么时候习武,他都明明白白,从来不用人提醒,也从来未让老师操心过。
血脉的优秀总是相承的,当朝权臣明珠学富五车,他的三位公子只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容若书房中。
今日点的并非是纳兰香,而是安神的“沉月香”。
明珠看过容若写的《年贺礼待选清单》以后,把目光停留在了“冬扇”二字上。
他心想:我儿心思巧妙,扇动乾坤,泱泱山河尽在皇上掌控之中,坦坦厚土皆是大清的版图之囊,而这制作扇骨的竹片,“竹”正好与“祝”同音,带有可感的年节喜庆气息。
“容若,你打算自己在扇面上添画题字,还是送装饰扇?”
“儿也在考虑这个,一直未能有解。请教阿玛——”
“阿玛原本想说:送太皇太后的用装饰扇,送皇上的用亲绘扇,但又觉得不妥,还不如给那对祖孙都送一样的金屏光面素扇如何?”
“儿觉得阿玛的建议好。”容若又问,“扇面的折数可有讲究?要求双数还是单数?”
“错了容若,玩扇子不是看扇面折数而是看扇骨的节数。”明珠目光老到,“太皇太后和皇上什么华丽的扇面没见过?所以你我父子要把功夫下在扇骨上。”
容若忽然想到皇上给他挑的金刚菩提子,都是十四瓣的,心意和好意俱在,不由得静静地点了点头。
容若自语:“不能高过皇上。”
“你要说什么?”明珠嗔问,“你我父子,说好听点是臣子,往难听了讲就是奴才,自然是不能高过皇上。”
容若如实道:“不瞒阿玛,儿在皇上的书房看到了皇上为儿准备的生日礼物,是:十四瓣的金刚菩提子。”
“金刚菩提子多难得呀!还是寓意极好的十四瓣的。”明珠露出了叩谢皇恩的神情,“到时候顾问行顾公公登门送礼的时候,你可要好好谢圣意,事先把要说的话都准备好、记在脑子里。”
“这个儿知道。”容若看着明珠手中的清单,“阿玛方才说的扇骨,不可挑多于等于十四节的竹子来做,不然就是大不敬——皇上肯定会猜忌儿看过他穿的金刚菩提子手串,也会猜忌阿玛您想独占朝纲。”
“这竹子是很有灵气的植物。”明珠喝了一口茶,“十三太保之上直接是十八罗汉,并无十四节到十七节之物。”
“是吗?”容若安心,“幸好阿玛对这些清楚明了。”
“容若,照你看,选用多少竹节的竹骨来做扇骨好?”
“九节。”
“为何?”
“九鼎,皇权至高,符合皇上问鼎天下的风发意气;九龙,政绩卓越,用来激励皇上励精图治最好。所以儿觉得‘数字九’合适。”
“九节竹怕是不好找。”
“确实,长度恰好符合扇骨的九节竹难找。儿去找找看。”
“嗯,凡事小心。”
*
容若从房间出来,从花园里看到了小揆叙的身影。
他过去,好奇这么一阵子时间,小揆叙写了什么诗作出来?
容若拿起桌上笺纸,只见弟弟写的是:
吾兄自好客,结识俱英贤。
门前渌水亭,亭外泊小船。
腾轩驾天马,追逐飞空仙。
发而为文章,力若横海鳣。【注1】
容若夸道:“嗯,直白易懂,写的好。”
揆叙道:“容若哥哥上马能安天下,下马能成文章,就是皇上不好,总爱从容若哥哥手里拿走自己喜欢的东西。”
“哦,你是说长兄写的藏书阁的楹联吗?皇上拿走了就拿走了,只要他不拆了我的渌水亭就好。”容若宽和一笑,“渌水亭在,就能逢各路能人,不求彼此是知己,从中觅得三五至交,也是幸事。就像是你文中写的朱彝尊先生那般,朱先生比长兄大二十六岁,却不阻长兄结实他、爱从他手中借阅宋元遗集抄本。”
“我这首诗可以拿给阿玛看?”
“可以呀,阿玛在长兄的书房里,你直接去。”
“揆叙有问题要问容若哥哥。”
“嗯。”
“为何容若哥哥的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注2】,要被世人当作是爱情诗来曲解?容若哥哥不是标注了‘木兰花·拟古决绝词柬友’吗?”
“因为……他们不懂的‘画扇’的意思。”
容若笑着问:“小揆叙,长兄外出寻扇,你要不要跟长兄一起去?”
“好!”
揆叙欢呼着蹭到容若身边,拉着容若一起,高高兴兴地奔向家门。
容若温和道:“先跟额娘和惠儿姐姐告别,记得:守礼也重要。”
“好。”揆叙来到觉罗氏和惠儿面前,“额娘,儿告退;惠儿姐姐,揆叙跟长兄出门了。”
觉罗氏和惠儿便一起送容若和揆叙到了家门口,挥了挥手,才返回屋内。
*
觉罗氏把揆叙写的诗拿给了明珠看。
明珠虽是在容若的书房中看容若的诗词文章,但对二公子的文学造诣也一样重视,所以就认认真真品读了几遍。
“容若甚爱渌水亭。”明珠笑着道,“他看到揆叙写渌水亭,自然是舍不得给揆叙的诗挑错。”
“揆叙的诗有错吗老爷?”觉罗氏笑问,“咱们儿子写东西,怕是比朝里养着的文臣们还要谨慎上千万倍。”
“无错。”明珠放下揆叙的诗作,“我只是说容若性子好罢了。”
“容若听揆叙说起那句‘何事秋风悲画扇’之后,就带着揆叙一起去买扇了。”
说着,觉罗氏又补充了一句:
“妾身倒是觉得容若有心情要消遣,像是揆叙的话触及他内心某处荒芜之地一般。才说带着弟弟一起外出透透气。“
明珠听到这里,忽然气呼呼地一拍桌子。
当然了,他恼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世人的目光与判断。
侍女袖云上前道:“老爷的手要是拍疼了,夫人跟我可是不管的。但要是这一拍把公子的宝贝玉笔洗给震落在地、摔出什么毛病来,夫人和我就要说老爷的不是了。”
“你就是被公子惯坏了!”明珠自己抚了抚掌心,也不怪她,只道:“公子的宝贝玉笔洗,放置的仔细一些。”
“我儿子容若的格局,比那些以讹传讹之人要大多了!知子莫若父,谁说‘画扇’的典故取自——班婕妤的‘妾身似秋扇’了?嗯?”
“回老爷。”袖云平和道,“公子亲口对袖云说过:‘画扇’之意,用的乃是‘唐玄宗跟张九龄之间的君臣关系’的典故。”
“我就说——”明珠看向夫人,“咱们容若的这首词,是写给皇上的!哪来的什么怨妇之口?”
觉罗氏神色稍变:“皇上?”
明珠道:“这么说吧:那是在秋天,李林甫诽谤张九龄,玄宗就让高力士给张九龄送了白羽扇,张九龄一收到扇,神色悲吓,慌忙写下一篇《白羽扇赋》来上呈玄宗,表忠心道:肃肃白羽,穆如清风。哪怕是秋寒起,扇子用不上,那臣也会把扇子收在匣中,惦念圣恩,绝不背叛圣上!”
觉罗氏通明道:“难怪顾问行顾公公说,康熙皇帝读了‘何事秋风悲画扇’后,龙颜大悦,道:朕身边有纳兰足矣,只要纳兰。”
明珠在容若写文章时常坐的椅子上坐下。
“什么朝务都罢,不如静看容若的词句诗篇。”
“那妾身就不打扰老爷了。”
“我寻思着今日容若回来的晚,他的半素膳都要叫厨房好生温着。”
“是,袖云这就过去跟厨房交代。”
*
容若带着弟弟揆叙来到“庄周梦蝶”字画店。
周老板已经穿上了喜庆的年袍,连着辫子上绑的,也是象征着吉祥的双玉。
“请纳兰公子好,这位是?”
“我弟弟揆叙,平时喜欢玩扇。”容若简介道,“不知道贵宝号是否有九节扇骨的折扇?”
揆叙聪明,他知道长兄是故意这么说的。
买扇,如果真实理由不可说,又非要有一个契机的话,那么的确是这般用意最好。
“容若哥哥最了解揆叙了,揆叙要盘扇。”
这便是兄弟之间的默契,不必点透不必明说,彼此都能够相互配合。
“好好好。”周老板叫来掌柜,“带小公子进到里面的雅室去盘扇。”
——如此就不会打扰到容若哥哥。
揆叙回头向容若一笑。
容若回以同样的笑容,心里却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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