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姑城的疫情一天天好起来,天气也愈渐闷热。
北地的白日长,太阳火辣辣,尤其对四个穿成茧的人来说,简直就是酷刑。
是日下值,晏醴褪掉一层层防护的衣物,甩掉面巾,将衣物随意耷拉在椅背,她便瘫倒在椅子上。
已是傍晚时分,寂静的后院里只有蝉鸣相伴。
幽黑的后院,晏醴一人独坐。
朦朦睁开眼,月亮高挂在银河线,疑作圆玉盘,才想起今日原是十六既望日。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我看今日的月亮比我往日看过的都要圆。”
祁涟从她身后缓步走出。
晏醴回过头,只看得到与她此刻同高的那人的细腰,和一只手。
她微笑,缘自认出。
那只手白瓷般的,独独其上的冻疮和厚茧坏了好景致,如白瓷瑕裂。
明明是贵人,偏偏无贵命。这样一只两极割裂的手,如同他的主人。不是祁涟还会是谁呢?
祁涟从背后拿出另一手来,递到晏醴眼前,是一壶酒。
晏醴挣脱开疲惫,蕴出一抹笑容,道:“殿下这酒哪里来的?”
祁涟佯作不悦道:“都说过数次了,不要叫我殿下,叫我的字,留安。”
他摸摸鼻子:“我只是怕陈兄和莫喜他们察觉出我的身份,徒增麻烦而已。”
晏醴接过酒,拔开塞子,长嗅一口酒香。
“那我便不与你客气了。”她仰头畅饮。
祁涟含笑望着她,也坐到她旁边一把藤椅上,依旧望着她。
听她喃喃道:“啊——好久没喝到这么香醇的酒了——畅快!”
祁涟敛唇道:“这是我从南盈一路背过来的荼靡醉,顺便啊,我偷了一张他们的酿酒方子,你要是喜欢喝,我为你再酿几坛便是。”
晏醴咽下一口荼靡醉,连连摆手:“不必了不必了,酒嘛,有的喝我就很欢喜了,我没那么多讲究。就不劳烦留安兄了。”
她怎么能让堂堂一个皇子为她酿酒呢?万一回京以后他后悔了,治自己一个大不敬之罪,她可就百口莫辩了。晏醴含笑抿唇。
祁涟道:“我爱酿酒就酿,只是看那些荼蘼花将谢,实在可惜,你若不愿受这份好意,就当你是她们的陪衬吧。”
晏醴这才看到了小院墙边那片开得正盛的荼靡。白色的点滴,点缀着这片清冷纯净的夜空。
她敛眸点头:“‘开到荼靡花事了’,的确可惜,但这皆是她们的命数,不能强求。”
祁涟轻摇头:“不,命数又如何,我偏要逆天而行又如何?不过想求一个美满长久,没有错。”
逆天而行?美满长久?逆天而行之人有几个?能得到美满长久的又有几个?晏醴深深看向他,他的眸子里尽是荼靡。
从前晏醴总觉得看不透祁留安这个人,此时此刻,却好像真真实实的触碰到他的一角碎片。
她道:“荼靡也叫佛见笑,从前我住在寺庙里时,有一株荼靡从墙外探进来,每岁都开的繁盛,她陪着我长大。庙堂里那尊佛,断了脖子,总是歪着头笑,从他那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那一株荼靡,我便觉得‘佛见笑’这名字,起的甚有缘分。”
祁涟目光微闪,温和笑意不减。
若是一个不了解她过去的人在听到这番话时,应已有了许多疑点,为何她会在寺庙长大?为何佛像会歪着笑?可祁涟只是一笑而过,没有刨根究底。
为什么?晏醴对他更加好奇了。
祁涟道:“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才发现原来你是个自洽之人,是在佛前读过经的缘故吗?”
“什么自洽,我只是个矛盾的凡人而已。幼时倒确实读过不少经书,起初是因为无聊,消磨时间,如今回想,仿佛才了悟其中一点,譬如造化,譬如因果……”顿了顿,她摇摇头,继续道,“你说荼靡将谢,心中不忍,若用那套佛经讲,便只能劝你‘因果循环,自有定数,万事皆有轮回。’”
祁涟喃喃言:“真能有轮回吗?”
他说的低声,晏醴没听清楚,问:“你说什么?”
祁涟含笑答:“我说,如果有轮回,就好了。如果有来生,不要从一开始就注定我的局面。”
“会有的,荼靡花会再开,人,说不定也可以呢!”她的眼睛亮闪闪,炫目到祁涟瞧不清她的脸。
凌澈月光下,荼靡花开,清梦不扰。
旦日正午忙碌时,药炉中却有不期之客造访。
“哥!”
陈思抬头,看到陈念火急火燎地奔来,半晌,扶着门框刹住在门前。
陈思上前,把陈念拉到门外。
“怎么了?”陈思道。
陈念急急忙忙从怀中掏出了一截玉箫,从袖中抽出一张字条。
急道:“哥你快看看,这是我今早收到的。”
草棚下,莫喜和晏醴正与瘟患们闲谈。
一老妪正盘坐在二人身旁,她先是戳了戳晏醴,探头探脑道:“不知神女今岁芳龄啊?”
这老妪啊,原是个媒婆,平生无甚爱好,就钟爱与人说亲,要不是连年天灾让她丢了生计,此刻她怕早已是媒婆界的翘楚。这不才从药炉里重症房转到这草棚的轻症收容处来,就马不停蹄地操持起老本行来。
至于这人选嘛,自然就得从这四个年轻人开始!
是以这几日晏醴四人都尽量避着这老妪,免得她又给自己招来村东头的小木匠或者那姓李的厨子。
晏醴礼貌笑笑道:“阿婆,我今岁十六。”
“那莫姑娘呢?”老妪又将矛头转向了莫喜。
莫喜挠挠头道:“啊这个,我也十六,比晏姊姊小一点。”
老妪满意地点点头,盘算起来,拍拍晏醴和莫喜的肩膀,手指角落处躺着睡觉的一个小年轻道:“你们看,那个怎么样,他今岁二十,还是大小伙子一个。”
晏醴和莫喜摆摆手,打哈哈道:“呃哈哈哈哈,我看他太瘦弱了吧,不大合适。”
老妪噘嘴道:“哎!你可别看他瘦,他可是咱们北姑屠夫世家第十九代传人!那叫精壮!好生养嘛。”
莫喜搂着晏醴悄悄转过身,凑过头来:“现在屠夫都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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