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闻声不约而同朝屋门外看去,只见门口逆光处站着一单薄的窈窕身影。
来人身穿一雾蓝色交领襦衫,下身穿着一方便活动的百迭裙。一头青丝用鹅黄色的绢布利落地包在头上,显得格外成熟干练。
茂盛的新生碎发却刺头般不受控制,顽皮地支棱在额前,暴露了其真实的年龄。
待那人从逆光处走出,苏轼瞧清那人的脸庞后,瞳孔不由得睁圆了些——这身灰扑扑装扮的主人,竟是朝云。
朝云进了屋,略过在八仙桌旁坐着一脸惊讶的苏轼,径直将手中的篮子放在了季璋面前的饮茶矮桌上,欠身行了一叉手礼,
“朝云见过娘子,郎君。这是庄上农户自己家种的李子,我瞧着新鲜便自作主张买了些,给娘子尝尝鲜。”
话音未落,朝云自觉地垂头走到了屋内的角落里,站在了二宝以往站着的位置上,全程都未分一个眼神给苏子瞻。
“···你有心了。”夹在二人中间的季璋,猛然有一种自己才是朝云最终目标的错觉。
苏轼本就想与她彻底划清界限,今日见她这副也想撇清的模样,顺水推舟道:“方才你既那样说了,日后你就搬大娘子院内来罢。”
如今事情已经说清,日后若是无事,他肯定是要常回府在季璋面前刷存在感的。任何有嫌疑的瓜田李下之事,都不能再发生了。
朝云欠身行礼,平静回道:“郎君多虑了。我月前就搬离了您的院子,陪任妈妈搬到北苑去了,您不必担忧。”
苏府北苑,祠堂所在。即使大家心知肚明只有牌位在,旁人仍心有芥蒂轻易不会去此。
任妈妈知晓她在苏府“主君避嫌,娘子怀疑”的处境后,便主动带着她搬到了无人的北苑去。虽然是任妈妈嘴上说着想离程夫人近些,但朝云知道她是在替自己解围。
想起任采莲,苏轼不由得感叹道:“任妈妈是个忠心的。她年事已高,性子古怪,旁人都近不得身,你能陪在她身边也挺好的。”
这些年跟在母亲身边的人走得走,散得散,只剩下了她与子由府内的杨小娘了。如今她愿意敞开心扉接纳朝云,也算是件好事。
“是。”朝云听着这番话里话外都在为任采莲考虑的话,蓦然觉得自己是个笑话——在他心中,她甚至比不过任妈妈。
诗词歌赋不是苏子瞻生活的一切,她这个“文学的附属品”又怎么可能是他的一切。朝云如今早已看清自己的位置,心也彻底归于死寂。
季璋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倏然开口解围道:“朝云,你先将这筐李子拿到厨房去,让黄莺洗些出来罢。”
“是,娘子。”朝云听令退下,屋内顿时又剩下二人。
瞧着面前洗心革面的男人,季璋想或许原主知道了应该会高兴的。可现在这具身体是属于她这个外来者的,她的原则向来只有一次与无数次的区别。
“苏子瞻,你不是说想要我给你一次机会吗?”
季璋果断抛出了自己的条件,“你先给我写一封和离书,我就给你这次机会。”
苏轼一听便急得直接站起身来,随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只得苦笑道:“闰之,我若是想和离,何苦要躲你数月呢?你该是明白我的心意的。”
季璋油盐不进,有条不紊地说道:“我打听过了,真正生效的和离书需要双方的署名以及画押,还需拿到公衙去公证方可生效。”
她退了一步,声音柔和了些:“你想要一次机会,你是否也应给我留条后路?你只需写一份没有手印画押的和离书给我便可。”
“日后如果再出现让我伤心之事,你不可再阻拦,只能乖乖放我离开,如何?”
之前迨哥儿一事,她早已瞧出苏子瞻对原身的执着已然到了一种偏执近疯魔的状态。或许他们二人也有一段不亚于“唤鱼情缘”的过往,可过去终究是过去。
他被困在回忆中,她却没心思陪他演“追妻火葬场”的戏码。但为了防止他又受到刺激做出其他事来,季璋只能选择这种迂回委婉的手段。
见他沉默思考,季璋冷笑激将道:“怎么,我既愿意给你这次机会,难不成你对你自己没有信心?这可才刚开始呢,苏子瞻。”
坚不可摧的誓言还未开始,便已然有了退缩崩塌之势,发誓的那人便显得尤为可笑。
“好,我给你。”
苏轼的理智并未被完全冲散,他谨慎地补充道:“让你伤心之事,只能局限在我的错误之内,而非其余生活琐事。”
“那是自然。”季璋大方道。
这回,也该轮到她来温水煮青蛙了。
*
申时三刻,屋外的倾盆大雨早已停歇。
恰逢书院也在此刻下学,可苏迈却直到酉时才出现在季璋院内。
“今儿怎么回来得这么晚?”苏轼听见动静,起身牵起苏过,迫不及待往早已准备好的八仙桌前凑。
北宋没有现成的火锅底料,只得自己熬煮。没有辣椒,季璋煮不了心心念念的辣锅。不过眼下正是蕈子盛产之季,二宝从厨房拿回了不少。她索性全部煮成蕈锅的,倒也省事。
先将蕈子炒香,辅以鸡汤为基础汤底,再加入各种蕈子熬煮,便得到了一锅鲜香山珍的蕈锅汤底。
风炉早早便放在桌上,厚厚的砂锅也挡不住火苗与蕈汤的碰撞。蕈香乘着热气逸散在屋内,早已勾起了苏轼的馋虫。
苏迈老实回道:“今日雨大,住在城外的同窗家中被水淹了,孩儿将他送回后才回来的。”
“被淹了?他家在何处?”苏轼一愣,这件事情他怎么从未提同僚提起过。而且他在密州的这几个月也只经历了干旱,对洪灾更是毫不知情。
苏迈纠正道:“他家在邞淇河边上,是高脚楼,没有被淹。只不过若孩儿今日不载他一程,他便得蹚水回家了。”
今日城外的积水已经没到了寻常男子的腿弯处,浑水之下藏有什么压根无法察觉。这位同窗家中本就拮据,他若是一不小心摔倒磕伤了,无疑对他家是雪上加霜。
“我知道了。”苏轼内心的疑惑在此刻有了答案。原是水利也有问题,无法蓄水,难怪密州有河却也只能靠雨缓解干旱。
苏迈摸着苏过的脑袋,问道:“父亲,怎么不见二弟?”平素尽管桌上有荤菜,迨哥儿也是和他们同桌吃的。
苏轼道:“今儿咱们吃拨霞供,荤腥涮一个锅里,就别让你弟弟看着难受了。”眼睁睁看着生肉变成熟肉,与瞧着直接端上桌的熟菜,还是有些区别的。
“拨霞供?”
苏迈来了兴致,“不知父亲是从何处寻得的兔子?”
苏轼鼓励道:“常山有一地方叫黄茅岗,是个打猎的好地方。你若有空也可与同窗去历练历练,打锤丸终究差点意思。”君子六艺,本就包含射与御,打猎是将二者灵活结合的最好实践方式。
“孩儿明白。”
苏迈瞧着已经开始大快朵颐的苏过,伸手蓦然按住他还想继续拿糕点的手,“母亲都不在,你怎可先行动手?”
“兄长,父亲说你回来了,就可以吃了。”苏过可怜巴巴地解释道。
“无妨,开始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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