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袖本以为，自己的一番话，多少有点用处。
直到曹操怒气冲冲地亲又来了荀府。
那周身的气质，连唐袖礼貌地想要施礼，道一句“见过丞相”，都被曹操冷冷地一瞥，逼得不得不噤声。
曹萦陪着唐袖，而曹操显然对自己这个女儿也不甚在意。
眼见曹操径直入了内院书房去找荀彧。
唐袖吩咐长悌道：“去郭府问问，家主近来是不是又做了什么惹曹丞相不快的事情。”
长悌不可思议地看唐袖，状若以为唐袖在说胡话，他家家主荀彧荀文若诶，好端端地怎么会做让曹丞相不快的事情？
荀彧就不是那种处事过于板正的性子。
奈何唐袖的目光坚定，长悌只能遵从。
曹萦安慰唐袖：“姑氏莫要太担心了。我父亲他向来倚重舅氏，即便有什么，只要舅氏认个错，定然都会化险为夷。”
唐袖拍了拍曹萦的手，有几分欣慰，但是欣慰之余更多的是担心。她怕就怕荀彧不仅不会认错，反而会火上浇油。
忠汉，于荀彧，是唯一一件必须且毫无转圜余地要坚持的事情。
唐袖又凑到书房门外近处去探听屋内的声响。
曹操见到荀彧，倒是没看起来那么生气。曹操对荀彧道：“文若好雅兴，这般时局，还有闲暇读闲书。”
荀彧闻声抬眸，望见来人是曹操，当即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书简，绕过书案，到曹操面前，拱手施礼：“见过主公。”
“主公”二字一出，曹操的怒气消了大半，连面容都和缓起来。
曹操寻了茶案前一个自己舒服的位置，毫不客气地兀自坐下，冷哼一声：“你还知晓我是你主公呢？我以为你当唤我丞相才对。”
荀彧坦然回答：“虽是丞相，也是主公。”
曹操就几乎没什么气性了。
曹操指了指桌上茶具，示意荀彧给自己斟茶。
荀彧照办，并且在曹操对面坐了下来。
很快，长悌也回来了，在廊庑下对唐袖拱了拱手，示意唐袖过去。
唐袖走近后，长悌小声且惶恐地道：“郭先生说，前些时日谏议大夫董昭董大人寻到家主，与家主商议，想联系朝中诸人上书请陛下为曹丞相进爵，使曹公受九锡。家主对于曹公进爵态度尚可，但一听到说要加封九锡，立马直言不可。”
唐袖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对长悌推了推手，让他先退下。
自己又回到书房门外去偷听。
曹操此时与荀彧已经聊到：“文若是觉得，我于这汉室居功甚微？”
荀彧坦诚：“自然不是。主公于汉乃是股肱。若没有主公，无论天子，还是汉室或许仍在乱世飘零之中。正因为有了主公，大汉才能平定青州、并州、冀州之乱，乃至不久前降服关中诸部。只是……”
荀彧倏地凝目，眸光坚定，继续道：“臣一直以为主公兴兵是为匡朝宁国，乃忠贞诚挚之事，并不需要过多甚至使帝王忧虑的权势。”
“你少给孤带高帽子。”曹操愤急的一声，随之将手中杯盏都朝茶案上丢去。
歪倒的瓷杯发出脆响，溅出水，翻滚几个圈后，在荀彧面前停下。
荀彧望着那杯盏，没有立马接话。
曹操嗓音冷肃道：“若是我想要的不仅是进爵，加九锡，而是封王，乃至更多，文若你当如何？”
“臣自当死谏主公与陛下。”荀彧也没有多想，未有任何隐瞒地回答。
“荀文若！”曹操严厉地唤荀彧的全名。
荀彧复地抬眸，不卑不亢地与曹操对视。
曹操怒火复燃，拍桌更道：“你唤孤主公倒唤得亲近。怎么，孤想要的东西，你却不以为意。你到底是忠于孤，还是忠于汉？”
这堪得上是诛心之问。
曹操仍有话说：“孤且与你言明，孤无论是进爵封王，加九锡，还是想要其他的，那都是孤应得、配得上的。若没有孤，那位年轻的天子早就被其他人斩首于皇位之下。”
荀彧郑声：“主公慎言。”
“文若，我倒是想听听你的真心之言。”曹操稍稍平复了心情，整个人往身后的背几上一靠，半是瘫坐着，认认真真地等待荀彧的回答。
荀彧和曹操又对视了一会，眼中情绪复杂又直接。
荀彧一字一顿：“臣忠于主公，但更忠于汉室。主公与臣皆是汉室之臣，臣可以奉主公为自己的主上，却无法是君……”
荀彧只说了一个“君”字，便噤声。
但曹操已然能补全，荀彧的意思是，他无法奉自己为君上。
其实，比于这个，更让曹操痛心的是：荀彧这一次把汉室放在了后面，更重要的位置。
曹操眼中的凶光尽现，杀意毕露。
良久，曹操感慨：“文若你追随我已有二十又一年。这二十一年来，是你陪着孤从籍籍无名、庸庸无为，到不断壮大拥有城池，迎接天子，官拜司空，直至位居丞相。无论是奉孝、文和、仲德还是公达，他们在孤心中都比不上你。孤一直以为你只忠心于孤一人，却没曾想，从前不过是孤与这个汉室还没有矛盾罢了。”
“孤瞧着，你将孤当的不是主公，而是匡扶汉室的的器具罢了！”曹操的目光若刀俎一般，生生地凌迟着荀彧。
“臣……”荀彧本想辩解什么，但是仔细一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曹操说的也确实如此。
荀彧无论对曹操有多忠心，为曹操做了多少谋划，举荐了多少能人志士，无法改变的都是最初选择曹操，就是认定他有匡扶汉室之力。
荀彧没在说下去。
曹操的表情失望、痛苦、难过、不堪。
曹操喃喃道：“荀文若啊荀文若，你本能做孤的曹参、萧何、子房，可你！”
曹操怒不可遏，指向荀彧。
荀彧惶恐地跪拜于地，施礼叩首：“既然主公将臣仍旧比作汉室之曹参、萧何和子房，想来主公也是深受汉室之恩久矣。还请主公勿要颠覆汉室。臣荀彧纵九死，犹未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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