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卡住,不明白的事实在太多,以至不知从何说起。林浔颤抖着呼吸,任由马向前奔跑时飞过的冷风将脸刮得刺痛,夹杂着寒镜月沉默了许久后的回答:“你不能因为他们是被骗的,就忽略他们会杀我们的事实。”
“更何况,他们凭什么放我们上去和弗尔良对质,弗尔良在他们心目中是君更是神,信徒会容忍旁人砸他们的神像吗?”寒镜月诘问,“还是说你要我们之中的某一位上去把弗尔良抓下来,然后召个批判大会给他们听?怕不是刚把弗尔良放上面,下一秒他们就冲上来救主了。”
林浔咬唇:“所以才让我把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领上教主殿,让他们看着自己的亲人躺在地上流血却无能为力,痛苦地求助弗尔良却又发现弗尔良是个抛弃他们的骗子,教他们真真正正的绝望是吗?”
寒镜月闭上眼,深吸了口气:“是。未到绝境,他们永远会对神抱有希望。只杀一个、三个、十个,那都不过是坐实了我们是敌人的事实,更会被剩下的人怨恨攻击,不绝了那些老弱妇孺的希望,他们只会一遍又一遍向自己的孩子诉说怨恨,在往后的不知道哪一年又卷土重来。”
林浔哑然,斩草除根的道理他并非不懂,可真到了眼前又有几个人能真的做到如此决绝?或许是猜到他不会同意,傅翊和寒镜月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告诉他真正的计划。
良久,傅翊才道:“这样的事还会有很多回,你若不喜欢,我会转告和见,待我们回京,我们送你去随谢成欢修行,此情如旧。”
寒镜月险些从马上摔下去:“哥!你疯了!”
傅翊正色:“我没疯。镜月,道不同不可强求,况且这是阿浔该认真考虑的事。”
寒镜月看向林浔,她从未如此急切地希望林浔能聪明一回,可四目相视的那一刻,她首先看到的却是泪,无措地望着她,往日的每一次哭泣都教她束手无策,不知道林浔为什么总哭,痛了哭、被骂了哭、想起伤心事了更要哭,连我被打了也要哭,你为什么总哭,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哭,我又怎么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可任是寒镜月如何怨怼,此刻的她也无法抵挡地被他眸中落下的铺天盖地的悲伤席卷。
“……我会认真考虑的。”她听见他说,声若蚊蝇。
踩着渐灭的残阳,等抵达旅店时天色已彻底昏暗,被大肆清洗后的胜州城静得像一具尸体,来往的士兵举着火把,忙碌着战后安排的事宜,响着那些不属于胜州城的噪声,或许明天,这里又会是一片祥和,仿佛几个时辰前的血和泪从未来过。
“我还有些事没处理,你先和他进去吧。”傅翊将声音压得很轻,离开得也悄无声息。
寒镜月若有所失地回过身,林浔已经走向旅店,她忙追上去,却又不知从何开口,最后还是停下,默默看着他进了房内,默默地听他上锁。
此夜凉,城内来往的声响填不满缄默的胜州,寒镜月要了坛酒,点了几个菜,一份放自己桌上,一份送去林浔房里。
纵然这酒又苦又涩,比不得“千军倒”万分之一,可毫无困意的今夜除却喝酒,她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放在平时,除了喝酒也可以去找林浔说话,或叫他出来练剑,林浔喜欢和她练,虽然他从没打赢过,但和寒镜月切磋总教他开心。
一碗下肚,寒镜月靠在桌上,或许以后每一个无趣的晚上都只能自己一个人喝酒了吧?她恍然想起刚来将军府的那天下午,她想到自己或许再也见不到顾折刀,愤恨了十多年的心竟也有些失落。
那时她一个人坐在屋檐下,看见那个初见时怯怯躲在嫂子身后的男孩跑到自己身边坐下,得意地说“我就知道你刚来一定会有些难过,因为我刚来那些天也很难过,你别害怕,阿见姐姐和义父都是很好的人,他们对我就很好,对你也会很好很好的。”
林浔哥瘾发作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寒镜月嫌他吵,一拳揍了过去。最后他哭哭啼啼跑去找宋和见,说自己再也不和她玩了。宋和见说谁弄哭的谁哄去,最后她给林浔编了个蚂蚱,林浔又高高兴兴地围着她叽叽喳喳。
她想着不知不觉闷了好几碗下肚,恍惚之间瞧见门被推开,寒镜月本能地按上剑,却见林浔走到自己桌前坐下,装模作样地把她碗里的酒一口干了。
寒镜月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喝酒喝出幻觉了,愣愣地对着他半天,林浔刚要说什么,酒劲上头又倒了下去,半张脸埋在胳膊上。
“我不想走……”
许久,她听见他说。
寒镜月也趴到胳膊上,轻声:“我还以为你一定会走。”
“为什么?”林浔悄悄抬起头,那双噙了泪的眼睛泛着疲惫,总让她心软怜惜。
“此事于情确是我和哥哥无德,我……不该在路上对你说那些话。”寒镜月垂下眼睛,“擅自替你做决定、隐瞒你,亦是我们无理。抱歉。你若不喜欢这般作派,我又怎会因为私情强留你。”
“可离了你们,我便没有亲人了。”林浔怔怔地望着她,任凭泪不自觉地滑下脸颊。
“你原来的家人呢?”寒镜月苦笑,“他们若还活着,也会想见你的。”
林浔为自己倒了碗酒,浑浊的酒面倒映着他狼狈的脸:“原来的亲人……恐怕早就把我忘了吧。”
刚学会写字那会儿,林浔也曾偷偷给渤陵的亲人写信,告诉他们自己在玉京的近况,可那些寄出的情思却如坠海之石,从未听见回声。林浔想也许是玉京离渤陵太远,远到运信的马儿迷了路、跌了倒、丢了信,远到这份情难传弦音,他知道这条路不好走,被卖到玉京的路上总是颠颠簸簸,收不到信在所难免。
那些寄出的信到了最后,林浔只当是拿来练字的纸,不论是高兴还是难过,他都随手写在纸上寄去,没人看见也没人知道它们去了哪里。或许被吹到海边,或许被卷向山巅,十三岁生日那天,他照常写了一封信送去驿站,却被告知收到了一封信。
那是家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回信,是大哥托村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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