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内的时光，仿佛凝滞在昏黄与绝望之中，然而，对于林澜和那四名特殊的死囚而言，时间却在以另一种方式，悄然标记着生命的轨迹。
接种后的第七日，第一名死囚——那个最初麻木漠然的江洋大盗，接种处那颗已变得浑浊的脓疱，边缘开始干涸收缩，中心形成了暗褐色的硬痂。他手臂的红肿已基本消退，体温恢复正常，除了偶尔搔抓结痂处的痒意，再无其他不适，他甚至向林澜索要了更多的饭食，胃口似乎比之前还好。
第八日，其余三名死囚的创口也陆续结痂。
反应最轻的一人，甚至只经历了轻微的红肿和低热，便直接进入了结痂期，四人的生命体征平稳，精神状态甚至比接种前那等死的漠然，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微妙变化——或许是每日有人来查看记录，打破了此前绝对的孤寂，也或许是身体经历了一场小病后，反而激发了他们些许活力。
林澜每日的记录册上，数据越来越趋向正常，她心中的那块巨石，随着一枚枚暗褐色痂皮的形成，一点点松动落下，过程比预想的还要顺利！牛痘在这些人身上的反应，温和得超乎预期，与孙益的经历相互印证，初步证明了其安全性。
但这仅仅是第一步。
安全性验证可喜，然而牛痘能否真正预防天花，才是终极也是最残酷的考验。
验证免疫力，理论上需要让接种者暴露于天花病毒之下。
这无异于让他们再次直面死神，且是更加凶险，更加无解的天花死神，即便他们是死囚，是十恶不赦之徒，林澜也绝难做出这样的决定。
“此事急不得，也强求不得。”
孙府书房内，孙益看着林澜带来的最新记录，长叹一声，“让他们接触天花，无异于谋杀，此法，断不可行。”
周阁老亦是眉头深锁：“确无他法验证？比如观察他们体内是否产生了某种变化？能否通过脉象，气血之类察觉？”
林澜苦笑摇头：“天花之毒，凶险诡异，免疫之效，玄之又玄，非肉眼或寻常诊察可辨，除非有自然爆发的天花疫情，且他们恰好暴露其中，方能观察比较，但且不说这种机会渺茫，即便有，我们也无法控制暴露程度，风险依旧巨大，且观察条件恶劣，难以获得可靠结论。”
书房内陷入沉默，曙光初现，却被一道无法逾越的伦理与实证高墙阻隔。
“或许……”
林澜迟疑着开口，声音艰涩，“我们可以尝试，用极度稀释处理过的天花痘浆……进行极其表浅的皮肤划痕试验？如同接种牛痘一般，但剂量和深度降到最低，仅作试探性反应观察？若接种牛痘者对此毫无反应，或反应极其轻微，而未经接种者出现典型反应，或许，能作为间接证据？”
这是她能想到最折中，也依旧风险不低的办法，用天花痘浆，哪怕经过处理，依旧是玩火。
孙益和周阁老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挣扎。
“痘浆来源亦是问题。”
周阁老缓缓道，“太医院虽有封存的天花患者痘痂用于制备人痘，但调用需严格记录，且人痘之法本就凶险，以此为由调用，恐引人疑窦。”
就在三人为此一筹莫展之际，外界的风波却已悄然酝酿成形。
水承散播的关于林澜行踪诡秘，常与刑部和致仕老臣牵扯，以及恐有不轨的流言，如同带着毒液的蛛丝，悄无声息地飘进了皇宫大内，落在了某些有心人的耳中，最终，也隐隐约约地递到了皇帝的御案前。
乾清宫东暖阁，皇帝批阅奏折的朱笔微微一顿。
他放下笔，拿起那份并无署名，措辞却极尽暗示之能事的密报，又看了看旁边几份关于林澜近日社区医署提议争议，以及冬春防疫事宜的常规奏章，眼神幽深莫测。
戴权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泥塑。
“戴权。”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老奴在。”
“林澜近日，都在忙些什么？”
皇帝似随口问道。
戴权心中一凛，知道陛下问的绝不是表面公务。
他躬身，谨慎答道：“回陛下，林院使近日忙于冬春之交疫病预防事宜，常与太医院同僚商议，也常前往惠民药司查看药材储备，只是……只是似乎比往常更显忙碌些，散衙后也时常不见人影，老奴隐约听说，林院使似乎在钻研一桩极深奥的医理，常向已致仕的孙老院使请教。”
“哦？孙益？”
皇帝挑了挑眉，“他倒是勤勉，与刑部那边，可有牵扯？”
戴权头垂得更低：“这……老奴未曾听闻林院使与刑部有何公事往来，不过，前几日倒是有个风声，说刑部天牢里几个待决的死囚，不知怎的生了些小疮小病，太医院派人去看过，具体是谁……老奴未曾细查。”
皇帝沉默片刻，手指在密报上轻轻点了点：“去查查，林澜近日确切行踪，见了哪些人，做了什么，还有，孙益那边，也留意着，记住，要隐秘。”
“是，陛下。”
戴权领命，心中为林澜捏了把汗。
陛下这是起疑了，水承那厮的谗言，到底还是起了作用。
林院使啊林院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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