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走在宫道上，却怎么也忘不了朱见济的那双眼。
他一遍遍拷问自己。他真的能忍心让聪慧的小郎君只能在堂哥手下战战兢兢过活，让信任他的君王一直忧心吗？
与此同时，于谦见过朱见济的消息在大明王朝上层传遍。自从御前回来，若有若无的试探从未断绝，阁老们更是直接找上于谦询问。
面对屋内几位阁老齐整地望过来的眼，于谦斟酌再三，只能含蓄回复：“小殿下天资不凡，是社稷之福。”
阁老们有数了，各有不同思量。
首辅陈循朝于谦送来一个微妙的眼神。
于谦含笑拱手，对自己的话会有的效果心知肚明。
如果朱见济是平常孩子，他们还能有个借口，现在……他们是正统年的臣子，但也是朱祁钰一手提拔的重臣。
他们还要反对吗？
……
没等阁臣反复斟酌，朱祁钰接连召见首辅和次辅，连下两道圣旨，赏赐阁老和诸位大臣黄金。朝臣多讲究含蓄，赐金一招，一是堵住他们的嘴，二是让他们表态——既然收了金子，那就是同意陛下易储。
在阁臣的缄默中，所有的不满都被藏在了水面深处。
这是朱祁钰第一次，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向整个帝国贯彻自己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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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到——”一道拖长的嗓音刺破云层。
朱见济叩首，跪接圣旨。
景泰三年四月，朱祁钰明发圣旨：废皇太子见深为沂王，立皇子见济为皇太子，大赦天下。
朱见济俯身，叩首谢恩，再抬头，万丈金芒泻下，屋脊上琉璃瓦宛若熔金，鸟群振翅穿透流云，至上云霄。
当朱见济的手触到碰明黄圣旨的那刻，他——朱见济就是大明太子了。但朱见济更知道看似平静的朝堂实则暗潮汹涌，看政事堂从来都没有消停过的折子就知道了。
水面之下的那些漩涡，随时都有可能乘风而起，化为滔天巨浪。
这，只是个开始……
皇城西面的慈宁宫，传来了瓷器的碎裂声，宫人屏息凝神，不敢发出声息。
一个小太监低垂着头，站在孙太后面前。
孙太后妆容富丽，面容冷硬，发上金钗泛着森冷的光。
“好……好啊！好个郕王【1】！他们对得起先帝吗？”一声夹杂着嘶鸣的低吼从她齿间挤了出来，苍白的手指紧紧攥着榻上丝滑的缎面。
朱祁钰先逼她让出了儿子的皇位，现在又要来抢她孙儿的皇位！孙太后怎能眼睁睁看着她亲生骨血权势日散，怎能安心与朱祁钰维持皇家和睦，每一次都无异于朝她心口扎上一刀。
“先帝，你且睁开眼睛看看，你的好儿子是怎么欺负我的？”
小太监腰弯得更低了，旁边宫人深深埋着脑袋，不敢抬头。
“娘娘，太子能立，也能废的。”
一句低沉的提醒唤回了孙太后的理智。
孙太后平缓心绪，眼底闪过厉色，拔下发上金钗，狠狠攥在手心，扯出一个温和得近乎诡异的笑。
慈宁宫紧闭的大门再次打开……
坤宁宫内是另一番景象，宫人们忙碌穿梭，宫灯依次亮起，空气中弥漫着喜意。
“见济，穿那身红的。”杭皇后语调轻快，催着朱见济换了新衣。
新鲜出炉的太子一身朱红洒金袍，上绣五爪金龙，衬得肤色白皙，光艳照人，待对上那双沉静的眸子，更是摄人魂魄，仿佛天生就该站在高处，俯瞰众生。
见着这样的朱见济，杭皇后温婉面容泛起红润，一双美目侵染风情，惊艳了面前朱见济和刚踏进殿的朱祁钰。
朱见济冲过去，仰头抱住朱祁钰的腰，“爹爹受累了。”
如今才四月，立太子的时间比前世提前了半个月。看着朱祁钰空下大半的私库，朱见济的心软成了一摊泥。
可惜他前世辜负了爹爹的努力，只做了一年的太子。
朱见济垂下眼，掩住低落。
“济儿值得！”
朱见济猛然回神，抬起头。朱祁钰神情温和，拍拍朱见济长了些肉的小臂，“走，陪爹爹用些点心。”两人坐下，一同分食紫檀案几上的酥糖。
朱祁钰边捻起酥糖，边交代朱见济，“济儿大了，后日就开始进学可好？”
“好！”朱见济张口答应，却忽然心念一动，于谦威望深重，有“救时宰相”之美名，这次能顺利册封，就有于谦没有出言反对的功劳。如今众臣内心多有不服，若能得于谦认可……
朱见济咬下一口酥糖，状似无意地开口，“那我想让于大人教我？”
“济儿果然肖似我，选臣子的眼光一模一样！”朱祁钰面露自得，用帕子拭去手上的糖渍，解释道：“于大人是朝廷重臣，事务繁忙。”
“可我想让于大人做我的师傅！”朱见济使出撒娇大法，黏了过去，挂在朱祁钰的手臂上不动了。
一团香香软软的酥糖包裹住了朱祁钰，朱祁钰仍不松口：“别的大人你也会喜欢的，都是爹爹挑了很久的。”
朱见济眼里是难以置信，歪着脑袋凝视着朱祁钰，无声嘟囔，木头爹爹！越发扒拉着朱祁钰不放了。
朱祁钰的袍子险些掉了半边，戳了戳他的鼻头：“就那么喜欢于大人？”
“嗯嗯！”朱见济拼命点头，眼前都快晃出了残影。
“于大人可是……”朱祁钰突然停住话头，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上扳指。
朱见济见状，立马放下缠着朱祁钰的手，继续啃手中酥糖，颇有些翻脸无情的意味。
片刻后，朱祁钰开口：“济儿，等着我，我一定请到于大人做你的师傅！”话虽如此说，朱祁钰想到这事就太阳穴突突发疼，于谦的学识为人，朱祁钰是放心的，请他做师傅的好处更不必说，唯一麻烦的是怎么让于谦心甘情愿的答应。
转头望向朱见济，嘿，朱祁钰气笑了，那小家伙的眼神里面明晃晃地写着鄙夷二字。
朱祁钰一把拽来朱见济，狠狠揉搓着他的脑袋，臭小子成天就知道给爹爹出难题！还敢有意见，于谦是那么好请的，那可是纯臣、直臣。在他收徒的事情上，太子不管用，皇帝也不能说了算。要不然，他早就请于谦了。
朱见济抗议无果，偷偷用油乎乎的双手抓住朱祁钰的龙袍，脑袋埋在朱祁钰身上，遮掩住翘起的嘴角。
这只是他的第一步。
朱见济曾想斩草除根，一杯鸩酒让朱祁镇彻底消失，可小胳膊小腿的他根本做不到，爹爹心软，更不会下手。
后来，朱见济想明白了，朱祁镇就该看着自己离皇位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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