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如洗,水波如练,一人一树沿着河岸没命似的狂奔。
相思树乱麻般的根系拍击地面,尖锐的枝条擦过道路两侧的民居,在砖土上刮出许多印子,庞大的树冠在风中伸展摇曳,好像一个发怒的人在挥手高喊。
街坊们听到响动,还以为是天上打雷了,打开窗户一看,夜空中明月高悬,连片乌云都没有,哪里来的雷。大家面面相觑,互相打听一番,一人一树竟又跑了回来。
原来杨鸣珂惊慌之下,跑错了路,又绕了回来。相思树在后面紧追不舍,其状如奔马,其势如破竹。
“下面那棵树在追着人跑?”
“好像是。”
如此奇事前所未见,人人都想看得更清楚些。有好事者当场就追了出去,跟在树后面跑。
杨鸣珂绕到第五圈的时候,相思树后面已经多出一个十来人的小队,都是干力气活的精壮汉子,好几个还赤着上身,边跑边喊,“抓妖怪!抓妖怪!”
家家户户灯光大亮,把街道照得如同白昼,人们捧着瓜子花生,倚窗而望,像是观看马赛,更有妇人抱出乳臭未干的小孩儿,在窗口逗弄。
相思树目标坚定,只追赶杨鸣珂一个。他往东,树就往东。他往西,树就往西。
杨鸣珂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衣服都被汗湿透。有个相识的大叔好心出声提点,“杨公子,别光绕圈啊,往沈府的方向跑。”
一语惊醒梦中人。
杨鸣珂一个急刹车,手脚并用,爬上望月桥。
相思树追到桥头,整棵树向前倒伏,枝条勾住了杨鸣珂的腿,往回一拉。刺啦一声,杨鸣珂的裤子破了个大洞。
众人眼前一花,都见到一截白花花的大腿。
杨鸣珂被树枝撩到,魂已经吓掉一半,生死关头,哪还顾得上体面,尖叫着奔上朱雀街。
相思树一击未中,气得抖抖树冠,飞“步”上桥,粗壮的根系在石板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沈府在南安县东边,和县衙离得不远,沿朱雀大街行至放生桥就须拐弯。杨鸣珂平时就不太识得道路,又是在夜晚辨不清方向,转错了几个弯,竟然又来到河边。
玉川边有一长堤,与湖心亭相连,是夏日赏荷的胜地。相思树步步紧追,把他逼上长堤。
尾随的人见他情势危急,高喊,“坚持住,我们去请沈大人。”
杨鸣珂能坚持到这里,已是借了雪里春的酒劲和一股子求生的本能,此时再也跑不动了,两股战战,摔倒在地。
相思树站在他面前,树干上裂开一个树洞,越长越大,大到能把整个人装进去。两根长满叶子的枝条伸出,像两条温柔的长臂,揽住了他。
看来它要把他活生生地吞下去。
杨鸣珂解脱不得,大声呜咽道,“沈大人救命啊!”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飞剑破空而来,唰唰两声,干净利落地斩断了抓住他的枝条。
砰地一声,杨鸣珂摔在地上。
相思树吃痛,巨大的树冠剧烈摇晃,叶子掉了一地。
沈灵均飞身而上,接住斩妖剑,与那树缠斗起来。
他的剑术走的是轻灵快捷的路子,劈、砍、刺、挑,招式多变,层出不穷。一点白影在树叶间忽隐忽现。
相思树的枝条犹如无数长鞭,毫无章法地舞动,使的却是蛮力。
若论赏心悦目,自然是沈大人月下舞剑的英姿更胜一筹,可人妖打架拼的是功力。打了几个回合,沈灵均砍断了十几根树枝,自己身上也被划出一道道口子。
相思树毕竟枝繁叶茂,沈灵均却只有两条胳膊,一个不慎,被拦腰卷住。
他此时已看出这树的精魄所在,故而并不急着逃脱,而是掏出一张符,对准了树洞。
正要念引火决,耳畔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呼唤,“夫君。”
嗓音凄婉,似有无尽哀伤。
沈灵均不由地一愣。
杨鸣珂的脸色也登时大变。
临阵对敌最怕分心。树枝猛地发力,把沈灵均甩上了天。斩妖剑脱手飞出,正好掉在杨鸣珂身前。
杨鸣珂本已委顿在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抓起剑柄就冲向大树。
他哪里会使剑,闭着眼睛一通乱劈乱砍,砍了十来下空气,突觉手感有异。
原来那树卷住了沈灵均,把他当成一张肉盾,往剑尖上凑。
杨鸣珂胡乱砍出的一剑,正捅在沈灵均腿上,顿时血流如注。
他“啊”地惊叫一声,扔下了剑。
相思树的树冠朝天伸展,不停地抖动,似在哈哈大笑。
围观众人看到淌了一地的血,惊呼,“沈大人受伤了!”
沈大人可是南安县唯一的捉妖师。
若连他也对付不了这妖……
不可能,世上怎么会有沈大人对付不了的妖呢?
沈灵均忍着剧痛,下意识地望向岸边。
岸边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他一眼就看见季月背靠一棵柳树,负手而立,小指上还勾着一个白瓷酒壶。
她在那儿站了好一会儿了。周身的强大妖气,几乎盖过了眼前这棵树的气息。
妖和妖之间,能相互感应。
树是她派来的吗?
她终于要露出真面目了吗?
季月一路跟来,旁观沈灵均耍了一手花里胡哨的剑法,对他略有改观:看来这捉妖师不止捉虫的本事,还会砍树。
不过眼下这个情形,他是讨不到便宜的。
妖的形体最适宜打架,若是化为人形,免不了会削减功力。
况且眼前这棵相思树,不止是树妖那么简单。
有别的东西混在里头。
白天沈大人慷慨解囊,一路替她付帐,于情于理,应该帮他一把。
季月微微一笑,手指轻弹,酒壶中一股水流激射而出,像游鱼一般滑过玉川河面,高高弹起,径直跃入树洞之中。相思树轻轻一颤,枝条突然停止了舞动,收拢垂下,一息之间,开出满树金黄色的花,在月色下莹然生辉。
沈灵均摔在地上,用手按住伤口。
那巨大的树洞里,有个黑影渐渐凝固成形。
一个荆钗布裙的女子走了出来,肤白胜雪,目若点漆,痴痴地望向杨鸣珂。
“夫君……”
沈灵均心中一凛。方才打斗时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
杨鸣珂嘴唇颤抖,“惠娘……”
惠娘缓缓走出树冠的阴影,单薄的身躯沐浴在月光之下,“夫君,我不远万里,跋山涉水,终于找到你了。你不是说,要与我两心合一吗?来……”
她伸手去搀他。温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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