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紫光劈下,在清凉殿的明瓦上映出狰狞的影子,窗外已然是阴黑一片,恐怖异常。
豆大的雨珠砸在台阶屋檐上,竟有万马奔腾之势。
这一殿的阁臣都不由倒吸凉气,纷纷朝窗外望去。
就在刚刚下朝之前,六皇子沈瞋突然以汉室风气比照本朝,声称喜好同性并无可耻,希望顺元帝能效仿先贤汉文帝,广开言论,以正视听。
顺元帝自然勃然大怒。
大乾自开国皇帝那代起,便严禁男子相爱,实在因为连年战争,壮年稀缺,需得男女结合,多繁衍子嗣才行。
到后来,断袖更成禁忌,官府每年查抄的楚馆不计其数,谁若胆敢出卖男色,轻则杖责三十,重则处以流刑。
念在六皇子年轻气盛,受人蛊惑,顺元帝小惩大诫,令他在清凉殿前跪足三个时辰,谁料天色突然大变,下起雨来。
但是皇帝正在气头上,没人敢求情。
顺元帝是出了名的严父,而且阴晴难测,翻脸比翻书还快,此时他丝毫没在意淋雨的沈瞋,而是拉着内阁诸臣在清凉殿商量春台棋会事宜。
所谓春台棋会,乃是一场举国盛事,各州府棋手自愿进京,在惠阳门外开坛对弈,前三甲会被邀请入宫,受皇帝亲自嘉奖,赐封国手。
只是今年,局势有所不同。
南屏听闻有此盛事,也要派三名天才少年前来参会,与大乾棋手一决高下。
“我看南屏分明是故意让我们不痛快!”礼部尚书汪拂愤慨道。
“南屏刚在边境吃了败仗,不得已将我朝五皇子送归,口中说的好听,但心里自然是不服气的。”首辅龚知远倒沉得住气,他饮了口茶,不紧不慢说,“慌什么,我大乾人才济济,未必会输。”
户部尚书卜章仪道:“我们不可轻敌,南屏定然是有备而来,要我说,干脆召集历代国手,假装百姓,在惠阳门外对弈,确保万无一失。”
刑部侍郎洛明浦道:“那就有违春台棋会的初衷了,这本就是个与民同乐的比赛,国手们自己玩还有什么意趣?”
卜章仪:“难道打赢南屏不比你的意趣重要?”
洛明浦冷笑:“卜大人,若是南屏年年派人前来,我们年年不必有百姓参加吗?”
卜章仪恼怒:“明年再说明年的事!”
阁臣们你一言我一语,越吵越上头,最后恨不能薅着对方的领子按头对方祸国殃民。
顺元帝被他们吵得烦,挥手让他们住嘴,随后将目光投向坐得最远的温琢。
“晚山,你说呢?”
温琢已经僵坐了一个时辰,完全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他突然从御殿长街的刑场来到这里,万箭穿心的疼痛不再,群臣的山呼海啸不再,新帝讥诮凉薄的眼神不再。
他面前是垂垂老矣的顺元帝,身边坐着分庭抗礼的内阁诸臣,清凉殿外,还跪着仍是皇子的沈瞋。
他竟真回到了顺元二十三年!
这一切或许与将死之时那道诡异天光有关,只是不知道,回到此刻的除了他是否还有别人。
温琢顾不得消化心中惊骇,他一边摇着掌中折扇,一边努力回忆上一世的场景,思索片刻,他装着无辜:“各位大人各执己见,吵得不可开交,臣又不是阁臣,皇上这时候喊我,不是让我得罪人吗。”
此时众朝臣都被大雨困在候朝的板房里,既潮且冷,唯有温琢被特别恩典,随内阁来清凉殿喝茶避雨,足见其非比寻常的倚爱。
“就你心眼儿多!”顺元帝气得用手帕掩唇咳嗽,伸出两指点着温琢,“要不是你行径荒唐,风流无度,有损朕的颜面,以你翰林院掌院之职,早就该入阁了,不行,你今天必须给朕说!”
温琢忙垂下眼,藏住睫下一片阴翳,无奈叹了口气,像是连扇子也没劲儿扇了。
“臣——遵旨。”
但他深知,就是他这幅对权力提不起兴趣的样子,才使得顺元帝如此倚重。
皇帝老了,就开始畏惧被人替代,畏惧权力的流失,谁若是盯上他的皇位,便是他眼中钉肉中刺,亲儿子也不例外。
龚知远茶也不喝了,只是掀起苍老的眼皮,默默注视着温琢。
温琢若是入阁,首先威胁的便是他的地位,翰林院掌院是从一品,皇帝最低也会给个次辅当当,温琢今年也才二十四岁,蹿升速度堪比登天梯,实在让人忌惮。
“少不情不愿的,朕记得你也是用棋高手。”顺元帝睨他。
温琢只好说:“是,臣以为春台棋会照办,百姓照常参加,南屏来人,咱们接招便可,若是因此方寸大乱,才是成了笑话,我大乾崇尚棋技已有百年,能人辈出,南屏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他之所以敢这样说,是因为他清楚,这场博弈大乾必输。
这根本不是简单的棋技比拼,而是一场酝酿已久的阴谋。
他接着说:“不过也不能全无防备,那些出了名的老国手不方便露面,但令他们挑几名得意弟子参加还是可以的,只要确保南屏棋手进不了前三甲,也不算我大乾欺负人。”
顺元帝听完点点头:“有点道理,南屏要来便让他们来,刚好让我大乾子民杀杀他们的锐气!”
分明是相似的意思,龚知远说完顺元帝就不表态,温琢说完顺元帝就赞许,这让他这位首辅的面子有些挂不住。
他这张老脸还未拉下来,就见不远处坐着的女婿,任吏部侍郎的谢琅泱脸色更加忧虑。
龚知远百思不得其解。
今日内阁议事,太子党和贤王党吵得不可开交,谢琅泱却像丢了魂样一语不发,只是频频朝温琢的方向侧目,连皇帝的话都顾不得听了。
谢琅泱还在凝望,龚知远别扭极了。
温琢那张脸实在长得惑人,眼似桃核,眉若远山,仿佛晚烟霞下白山茶,又如琉璃盏中美人仙,一颦一笑都晃得人轻易失神。
这种长相,多亏是个男人,否则必是个祸乱朝纲的妖精。
“衡则,你有什么要说的吗?”龚知远故意点他。
谢琅泱被岳父唤字才挪开目光,他动动唇,心不在焉道:“我无话。”
回应完龚知远,谢琅泱又忍不住朝温琢看去。
此时大雨已经下了整整两个时辰,沈瞋也在外面淋了两个时辰。
上一世春台棋会刚商讨到一半温琢便向顺元帝求情了,顺元帝虽然不悦,但架不住温琢舌灿莲花,引经据典,总算唤起了顺元帝为数不多的父爱,这才免了沈瞋大病一场。
当然,敢打断顺元帝议事的也就温琢,换作旁人,估计来不及动之以情便被喝住了,毕竟顺元帝实在不怎么在意沈瞋。
沈瞋出生那天正赶上宸妃忌日,顺元帝只管悲伤,看都没来看他一眼,听说他通体发黄,恐有胎病,顺元帝也只是淡淡吩咐一声找太医。
长大后,沈瞋既无外戚撑腰,又无朝臣拥护,就连将女儿嫁给他的龚知远都不认为他能做皇帝。
谢琅泱一边震惊于自己回到过去,一边惶恐事情的走向变得不对了。
温琢居然还没有求情!
莫非......
又是一连串的闷雷,响得地动山摇,天公震怒,半点没有要停的意思。
“唉哟,这雨越下越大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刘荃透过明瓦向外窥望,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石阶前跪着个狼狈的身影,浑身湿透,衣袍泥泞,已被雨水浇得摇摇欲坠,正是六皇子沈瞋。
几个小太监站在远处,犹犹豫豫不敢上前,只得眼睁睁看着皇子在暴雨中煎熬。
这等大雨,雨珠打在身上无异于石子,只叫人骨缝生寒,后背生疼。
沈瞋简直要崩溃了!
他分明已经历尽万难,铲平障碍,踏上那至尊之位,谁料才在皇位上呆一个月,突然一线白光闪过,他来不及反应,便重回人生中最狼狈凄惨的时刻。
这三年的时光,就像一场惊心动魄的梦,梦醒了,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养出身为帝王的威严和气魄!
沈瞋满腔的愤怒和疑惑无人诉说,露天之下空无一人,就连太监们都躲在廊檐下,唏嘘且讥笑地望着他。
他已经不知跪了多久,双腿早已刺痛没有知觉,身体止不住的发抖,一个不留神,牙齿咬到舌尖,一阵尖锐疼痛,口中顿时溢满鲜血。
他隐约记得上一世没有这么难熬,因为在他刚跪得发麻时,温琢就撑伞出来接他了。
温琢呢?
沈瞋猛地抬眼,望向掌着灯火,暖融融的清凉殿,看见殿内人影窜动,火光跃跃,他心中隐隐生出希冀,应该快了。
按照记忆,温琢也该出来护他了。
然而只等到人影都不动了,太监们都散了,也没有一个人出来。
温琢怎么还不求情,还不来扶他,难不成他那段精心编造的谎话都白说了吗?
还是......从刑场上回来的不止他一人!
沈瞋猛一打战。
刘荃等了片刻,见顺元帝没有接茬。
他又向外看了一眼,便毫不留情地收回了眼神,吩咐人给空了茶杯的温琢添茶。
他虽有意替沈瞋求情,但心知肚明顺元帝还未消气,所以这情求得要有分寸,无论如何不能将自己牵扯进去。
“谢公公。”温琢伸出莹白无暇的五根手指,托起茶杯,垂眸轻呼,吹走阵阵热气,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又一口。
刘荃笑道:“温大人很爱这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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