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青阳侯府内的下人们都已回到各自的房间,在那虽不大却足以安身的“一亩三分地”里沉沉睡去。
谢岐却独自蹲在院子的偏僻角落,悉心侍弄着这片尚未长出花骨朵的花草。
一阵晚风轻轻拂来,谢岐紧了紧身上略显单薄的衣衫,借着那不算明亮的月光,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虽说同样身为侯爷之子,但谢岐在家中所受的待遇与弟弟们相比,却是天差地别。
他本就是侍女所生,母亲又在生产时没能闯过鬼门关,撒手人寰。
谢岐的父亲——青阳侯,并不喜爱他,一年到头与这个庶出的长子说不上几句话。
毕竟除了谢岐,青阳侯还有十多个儿子。
谢岐的祖母,谢家的老夫人,在谢岐刚出生的那几年,对这个孙子尚有几分喜爱。但是随着青阳侯的第二个、第三个孩子相继出生,老夫人对这个生母身份低贱的长孙也渐渐不满起来,觉得他身上的血脉不够高贵。
主子们既不疼爱,下人们自然会看人脸色行事。
谢家的下人们虽不会当面冒犯这位小主子,但要说多么尽心地去照顾,那绝对也犯不着。
因此,即便谢岐半夜偷偷溜出房间,也不会有人在意,或是加以劝阻。
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有谁会在意呢?
一片浓重的乌云飘来,遮住了本就微弱的月光,谢岐腕间结痂的旧伤又开始突突跳动。
面前三寸高的洗骨花在夜里红得格外耀眼,花骨朵随着微风一下一下摇曳。
“今夜还得半碗血。”谢岐蜷缩了一下被冷风吹得有些僵硬的手,动作有些僵硬地拿起放在地上的匕首。
他狠下心,咬紧牙关,在自己掌心划开一道口子!
刀刃割开掌心的瞬间,花苗立刻开始规律地翕动,好似某种冷血动物,缓缓地在原地起伏着。
鲜血淋漓而下,滴落在长满幼苗的土地上,很快便被这些花苗贪婪地吞噬殆尽。
与此同时,《东陵异物志》里面的内容簌簌浮现在谢岐脑海中:“洗骨花者,肉芝之变种也,饲以人血,可化白骨为玉髓......”
谢岐望着眼前这些不知何时才能开花结果的植物,怔怔地出神。
在亲自养花之前,他其实并不知道原来花也会吃肉。
而且洗骨花甚至必须用人类的血肉来滋养,即便他每天用自己的血来喂养它们,仍然远远不够……
还有三天,父亲就要从海外归来了。
“吱嘎”一声,木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着侍女服饰的女子带着外衣,来到谢岐身边,动作轻柔地为他披上衣服。
女子的面容在夜色下有些模糊不清,但唇下却有一颗极为清晰的小痣,如粟米般大小,衬得她唇色愈发透出一股晃眼的红。
谢岐的视线与侍女交汇以后,顿时仿若丢了魂一般,脸上带着恍惚的神色,痴痴地盯着她。
侍女笑吟吟地拉谢岐起来,在谢岐身边耳语了一阵后,带着他走向某个房间。
……
两人走后,一个小厮放轻脚步,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他本是起夜去方便,却不巧撞见大少爷一个人蹲在院子里,神神秘秘地不知在做什么。
小厮心里起了好奇,便躲在暗处偷窥起来。
——如果能借着这个机会抓到大少爷什么秘密,去夫人那里讨个赏,就好了……当然,要是能借此留个好印象,把自己调离这个鬼地方,那就再好不过了!这也不算什么卖主求荣,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哪能不为自己考虑呢……
他一面在心里为自己开脱,一面伏低身子,快步来到自家少爷刚才蹲的位置。
小厮挖开粘腻而湿润的土壤,不断往深处挖,然而每掘一下,指尖传来的触感都像是在触摸黏浆一样,而且似乎有东西顺着他的掌心不断在手中蔓延……
小厮啐了口唾沫,借着月光抬起手,却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月光透过老槐树,照得他满手猩红。
掌心黏着的哪里是泥?活像攥了把剁碎的死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背后突然响起的笑声像一把生锈的剪刀,突兀地划破了夜幕,还透着点癫狂、歇斯底里的意味。
小厮差点大喊出声,吓得一瞬间跌坐在地上,背后立马被冷汗浸透了,他的后颈爬满鸡皮疙瘩,脑海中浮起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莫不是大少爷回来了?
小厮自知心虚,膝盖重重砸在青石板上,他不敢抬头,保持着匍匐的姿势,狼狈地转过身,开始用力地磕头,“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大少爷饶了小的这次吧,小的再不敢了!”
额头撞击地面的闷响里混杂着含糊不清的求饶声,震得花圃里几株洗骨花簌簌发抖,小厮能清晰感受到碎石粒嵌进额头的刺痛,却不敢放慢磕头的节奏。
青砖上渐渐洇开暗色水痕,分不清是冷汗还是他额头上渗出的血。
一连磕完十几个头,小厮这才突然发觉周遭安静得诡异,本该出现的斥责声迟迟未至,甚至连方才癫狂的笑声也消失了。
小厮屏住呼吸,眼皮颤抖着掀起条缝,试探性地往前看……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自己汗津津的手背,上面还沾着血和泥。
夜风猛地掀起他汗湿的后襟,小厮浑身一抖,终于鼓起勇气完全抬起头。
月光恰在此时穿透云层,照亮几丈外的走廊。
对面哪里有什么大少爷,在黑暗的夜色中,只有一只翠绿色的鹦鹉——这是大少爷几天前带着身边侍女出府逛街时买回来的。
那畜生黑豆似的眼珠转了半圈,突然又发出几声怪笑,这次连声音里拖长的尾音都与大少爷有八分相似。
“该死的傻鸟!”小厮颤抖着,恼羞成怒地暗骂一声。
他低头看看自己手上温热、仿佛还带着体温的血,心里隐隐有种猜测——大少爷多半是疯了。
毕竟哪有正常人会往土里放血的?
冰冷的风再次从他背后吹来,小厮心里有些发毛,他没再理会廊下的鹦鹉,也不想探究什么秘辛了,只想赶紧擦干净手,然后躺回自己被子里,假装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月光掠过西墙根,小厮刚从地上爬起来,余光里突然瞥见一道褐红身影。
他的呼吸几乎一瞬间顿住了,重新定睛看过去时,那道褐红色的人影已经消失了。
可小厮还是立刻脚步踉跄地朝下人居住的屋子跑去,仿佛刚才看见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一样。
因为在他的余光里,那道身影几乎跟院墙一样高。
而正常的人类,会有三四米高吗……?
小厮不敢多想,只是一味地加快脚上的动作,几乎是跑到了门前。
他用力地推门,却怎么也推不开。此时此刻,小厮已经顾不上自己起夜的事会不会被其他人知道了,拳头砸在门板上发出一声声闷响。
后颈突然袭来一阵阴风,小厮猛地回头,只见那东西正贴着墙皮蠕动,一丈高的躯体竟似融化的蜡像般缓缓扭曲变形。
小厮喉间发紧,心口突突直跳,他拼命地大喊:“张大爷!李头儿!起夜啊——”
可是屋里的人却睡得如同死了一样,任小厮如何呼喊都毫无动静。
更令小厮心惊的是,旁边屋子里明明住着七八个人,可是竟然没有一个人听见他的声音,更没有人推门查看。
小厮咬了咬牙,鼓起勇气再次小心翼翼地回头,那抹红色身影又一次闯入他的眼帘,小厮额头上的冷汗瞬间滚落,同时双手更加用力地砸向木门。
“嗒。”
“嗒。”
“嗒。”
身后不断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可小厮每次回头,那道身影都跟自己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只有耳边的脚步声却愈发清晰,像根浸了水的麻绳,一点一点勒上他的后颈。
——它究竟是在墙边?还是已经来到了自己身后?
终于,小厮再也承受不住心中的恐惧,沿着木质走廊狂奔起来。木板在他脚下吱呀作响,沿途的房间门都紧紧关闭,唯有大少爷的房间虚掩着一条缝。
小厮突然想起了刚刚大少爷和彩云一同进屋的场景,没错,方才大少爷搂着彩云姑娘进去了,香粉味还沾在门框上呢——此刻他们一定在房间里!
小厮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迫不及待地撞门而入。
一进门,小厮便猛地将门推上,浑身脱力般倚着门板大口喘息。
隔着木门,他低头看见门缝外那怪物的脚停住了,正正地堵在门外。
那是一双艳丽的红绣鞋,正停在月光里,鞋底的血渍洇成个狰狞的掌印,却再没往前挪半分。
小厮保持着这个姿势僵硬了片刻,渐渐松下紧绷的神经,从刚才紧张害怕的情绪中缓过神以后,他回头一看,这时才发现屋内竟空无一人。
大少爷的书桌上有一盏油灯静静燃烧着,一本书摊开在桌上,椅子被拉开,仿佛刚刚还有人在此处读书写字。
小厮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大少爷和彩云姑娘去哪了……?
但油灯昏黄的灯光多少让他冷静了些,他咽了口唾沫,慢慢走到桌前,拿起了那本书。
这本书封面素白,页数不多,并不算厚重。
案头油灯爆出朵灯花,照亮摊开的线装书扉页,泛黄的宣纸上有一行朱砂批注:“《东陵异物志》,戊戌年重订”。
第一页上,端正的字体自上而下写着四行字:
非礼勿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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