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瑞城知尹府内,姜长鹰所在的偏院里,江出坐在院内石凳上直吸凉气,黄碚正往他手腕上的伤口上抹着药水。
“这个伤——挺复杂的。”黄碚不动声色的嘲讽。
“哎,这个丫头属狗吧,咬人不说,咬住还不松嘴。”江出一边吸着凉气一边抱怨。
“被咬之前,没发生点别的什么吗?”黄碚将蘸血的纱布扔在一边。
“我……我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实则是江出从黑胡子手中夺下孩子,不想脚下不稳栽倒了,以防小孩受伤,江出硬生生只手着地。起身时黑胡子一拳横扫过来,江出伸手挡住盖住小姑娘面额,以防她被伤,却不想小姑娘大概是受惊不小,竟然死死咬住江出的手。
黄碚拿出新的纱布将伤口裹上,嘴里不忘记调侃,“先摔了一跤,后又被咬了,伤的还是同一个地方,江近卫还有马失前蹄的时候,你不是飞檐走壁不在话下,自称‘季鹰振翅’吗?”纱缠到最后一圈,绕了个结。黄碚两手一拉将结系紧,“好了。”
疼得龇牙咧嘴的江出骂不出话。
而院内廊下,爱咬人的小姑娘紧挨着柱子,瑟缩在长椅的一端,看着不到十岁,倔强又狠厉的盯着慢慢走近的姜长鹰。姜长鹰抬手,从她凌乱的发间摘下摇摇欲坠的发簪。蹲下身看着她说:“别怕,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姜长鹰看了一眼发簪:“这簪子很漂亮,是你家里人特意给你定制的吧?”姜长鹰将发簪递给小姑娘:“他们现在肯定很担心你,跟伯伯说,家在哪?”
小姑娘迟疑的接过簪子,眼中怒火淡下去,但依旧冷冷的说:“紫绣庄。”
紫绣庄李家,往上数五代都从商,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富户,姜长鹰也略有耳闻。姜长鹰本想再多问两句,但是看着小姑娘惊魂未定,只能作罢,唤来属下招呼了知尹府中的女使丫鬟带小姑娘去梳洗一番再吃点东西。
“这女孩是紫绣庄的,八成就是李家独女了。”黄碚说。
“独女?”江出捧着受伤的手,“江南紫绣庄李家世代从商,起初发家于刺绣和丝绸生意,后来也逐渐做别的买卖,生意经营之广之大,已经到了其他从商家族都无法企及的地步。”江出一直保有着斥候的敏锐,在获取消息方面从不认输,说到兴头上了,话也开始往夸张了说:“据说其财力之雄厚可比宣州州府,营商范围之广能超越擎南章州罗家,这家大业大的,怎会就一个独女?”
“家族独女不至于,是嫡系一脉里只剩下一个寡母带着一个女儿,所以李家以后经商基业八成也是传到这个小女儿手里。”黄碚还是平静的说。
江出顺势推测:“传闻紫绣庄自上一辈起就由女人经商管家,如今生意做得大,遭人嫉妒什么的也不是没可能,这么看来那几个人要么为财,要么是李家生意上的仇家派来的。”
黄碚叹了口气:“女子本就不易,饶是这样的人户,一听说是孤儿寡母,那些心存歹念之人胆子便就大了几分,不然怎敢光天化日做这事。”
姜长鹰微微颔首,“好在人救下来了,先派人寻那孩子的家人来,审讯的事情交给知尹曹大人即可。”说完忽然又想起什么:“今日可有见到丁越?”
……
还未等到有人回答,外面曹府衙役来寻姜长鹰,“指挥使大人,我家大人请您去衙门一趟,事关今日内城抓获匪徒之事。”
——
知尹府衙内设监牢,只做临时看押用,姜长鹰被衙役引至这里,没有看到知尹曹忠,只有沈溟和丁越在监牢外站着。
“御史大人。”姜长鹰行了一礼,沈溟看着他,点了点头。
“指挥史。”丁越开口道:“曹大人在里面。”
沈溟抬起手向监牢内示意,姜长鹰便率先迈入,牢内昏暗,墙上挂着油灯,里面无风,灯火静静发着幽光,被熏得黑囷囷的墙皮和着监牢里的阴冷潮湿,散发着奇怪的霉臭。右侧狱室尽头,熟悉的声音传来。
“御史大人!御史大人,我没有通敌……通敌的不是我,是,是邢柏年,都是邢柏年……”
“曹大人?”姜长鹰愕然。
“曹忠,把你做的事和姜大人交代一下吧。”沈溟淡淡的命令道。
“可,可是,姜大人,他……”曹忠眼神飘忽,犹疑不定,嘴唇翕动迟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姜长鹰也对眼前的一切不可置信,不明白一向将官架子端得游刃有余的瑞城知尹曹忠,怎就在一夕之间成了这副狼狈样。姜长鹰看向沈溟,询问也似。沈溟却没看他,只是对曹忠冷冷道:“姜大人不会为你求情,不过姜大人也不会要你的命,你要做的就是老实说出你知道的。”
曹忠在悲恸中回神,看着并肩而立的姜长鹰和沈溟,泪光凝结,似有触动,又在下一个瞬间,一双眼睛失去所有光亮,彻底黯淡下去。
“卑职……罪,罪臣在上月收到一封密信,来自云城都指挥使邢柏年亲笔,上写:‘李氏遗独珠,易粮凭借辎。’”他用悲凉的语气,近乎破罐子破摔的开始陈述罪行。
“李氏是谁?独珠是什么?易的什么粮?借辎又是什么意思?”沈溟一连串发问,他心如明镜,却仍要曹忠将内情一一吐出来。
“李氏——江南第一商,紫绣庄李家,李家大掌门三房遗孀,萧弗,育有一女,名唤李墨馨,在那个女人经商掌家的李家,李墨馨是萧弗唯一的传承者,也是她此生所有的希望,堪比命根子。本月,邢柏年有一批货,无人能运,只能借助李家商运的力量,邢柏年要劫持这个独女,作为萧弗答应他的筹码。”
似乎是累了,曹忠身体完全卸了力,屈膝摸到一个草团,就着坐下来。他抒了口气,缓缓道:“那批货,在邬城,就是观澜仓里的军粮。”
没想到曹忠平静的酝酿下,脱口说出来的竟是这样骇人的答案,姜长鹰不禁往前一步,“你说什么?”除了震惊,那意思里分明还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的质问。
曹忠已经失去了对怒火的感知,只是继续陈述着:“江南水患和下拨军粮的时间交织在一起,总归是个麻烦事。往年总是赈灾靠后,一切以军粮下拨为主。然而今年,没想到却忽然不一样了。”
巡灾的事情处理到现在,赈灾粮的事情还没有消息,这的确是近来姜长鹰最为关心的事。
“赈灾粮的旨意下来了,紧随其后的还有另一道旨意,不日也会抵达江南。可能江南九城中,也就姜大人你还完全不知。”
“赈灾粮和另一道旨意?”姜长鹰疑惑不解的看向沈溟,“是指什么?”
沈溟看向姜长鹰,“这两日我本想找机会跟指挥使说赈灾粮的事,但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朝廷关于赈灾粮有定论了,会直接从观澜仓出。”
姜长鹰和丁越都颇为惊讶。
“赈灾不是小数,这样的话,暮北军粮下拨怎么办呢?”丁越问到。
“换仓拨粮。”曹忠喃喃道。
三人齐齐看向他,曹忠像是在笑,但是面上又分明极度苦涩。
姜长鹰听不懂,但是他直觉某个蒙尘已久的东西正被风轻轻拂去表层灰烬。
“换仓拨粮?”
“大程国每年要四次向五方军下拨军粮,各地都有军屯,唯有暮北是个不毛之地,岁比不登。这些,想必曾经的姜大帅,十分清楚。暮北军只能依靠江南的观澜仓,然而今年江南水患来势汹汹,赈灾粮若从别处调运,远水不解近火。
原以为水患么,发一波粮食,再平一波民乱也就过去了,谁想到,今年的江南百姓不知道烧了哪路的高香,姜大公子在水患稍稍起势就觉察到了灾情,指挥史马不停蹄的到各城巡视,永益皇城还下派了足智多谋的巡按御史坐镇抗灾,现在连赈灾粮,都能抢过护国第一军暮北军,率先得到观澜仓的供给,我江南百姓,真真是福厚啊。”曹忠莫名的喜悦起来,仿佛想要开怀笑两声,终究是笑不出来,干涩的眼角又垂下去,呆呆的看着地面的枯草。
“内阁拟定了个换仓拨粮的新章程,不知道怎么就说动了陛下,观澜仓的粮食从此不再是暮北的专属。观澜仓的粮不去暮北,不经过醒茶港,姜大人,你知道这对于很多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冒犯,意味着亵渎。”
沈溟冷哼一声:“那邢柏年知不知道,劫军粮,私贩军粮,都是死罪。”
“哈哈哈……”曹忠嗓子里低声讪笑着,“是啊,换仓拨粮的旨意一下,邢柏年就被定下了死罪。人只能死一次,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沈溟懒得看牢中人情仇百转,他向姜长鹰陈述了乔广陵传来的永益城消息:“今年第三次下拨军粮在即,但是赈灾粮只有从观澜仓出,方能救百姓于水火,何况江南春种关系国本,也影响明年军粮供给,不能不重视,但是今年核算军粮耽误了些时间,暮北那边也等不及,所以内阁谏,暮北军粮由醉临、擎南、宣中分批供给暮北。”
“圣旨何时下的?”
监狱巷道尽头,直棂窗里的天空灰白一片,除了偶尔泼洒进来的光束,外面的一切都难以通过这小小的窗户得以窥探,沈溟望着那窗,“半月前,不日便会抵达江南。醉临下滩郡仓的粮,估计已经在运往暮北的路上了。”
沈溟说完,姜长鹰未有所动。丁越了解姜长鹰,他的主帅此刻肯定心乱如麻,对于眼前的事情毫无头绪,他弱弱的喊了声:“指挥史——”
沈溟闻声转头看姜长鹰,他仍凝神看着眼前的狱门,侧颜里,不知何时多了裹上了一层难言的冷峻。
沈溟来江南的真正意图为何?观澜仓军粮牵扯了多少朝中利益?曹忠何时与邢柏年勾结?他们幕后之人是谁?换仓拨粮是内阁所谏,还是内阁的某个人的谏言?这些问题就像团在姜长鹰心头的疑云,百思无解。但此刻这些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观澜仓现下怎样?当年自己军功赫赫,只因开仓放了赈灾粮,尚且贬谪江南,沉吟至今,此刻守着观澜仓的是自己的长子姜南阗,一个尚且十六岁的孩子,怎样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抵御这场有规划有预谋的劫仓。
沈溟看了一眼丁越,想寻个眼色,好知道此刻姜长鹰处于什么状态?但丁越这厮似是有意不去看一眼沈溟,将他晾在一边,满是关切的眼睛只是盯着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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