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盛兴街时,将将才过未时。
日头正烈,但街巷间已有树荫投下片片清凉。
盛兴街的格局比想象中更为开阔,一条主街横贯,两侧岔出五条深浅不一的巷子,青石板路宽阔平整,可以想见鼎盛时期车马往来、摩肩接踵的繁华景象。
十几年前那场大火的痕迹,早已被岁月抚平,湮没在新砌的屋舍墙垣与重新铺就的石板之下。
唯有从檐角下与后来风格略异的旧雕饰上,还能依稀辨出昔日精心营造的规模与气派。
林景如将几条巷子一一走过,心中渐渐有了轮廓。
令她略感不解的是,这样一处位置不错、街道宽敞、屋舍俨然的地方,为何在这么多年后,依然被人们有意无意地避忌着,宁愿挤在别处,也不愿来此经营或久留?
但转念一想,这份“避忌”于她此刻的计划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它意味着这里尚未被盘根错节的商业势力完全占据,如同一块未被雕琢的美玉,留出了重塑的空间。
她此前一直思考的是,如何让女子挤入由男子主导并牢牢掌控的商业秩序中,如何在那密不透风的壁垒上凿开一道口子。
但那些既得利益者,怎会轻易容许他人——尤其是他们眼中“本不该在此”的女子——来分一杯羹,甚至挑战固有的规则?
但若换个角度呢?
与其耗尽心力去挤入别人的地盘,处处受制,为何不能让女子们亲手打造一个更容易由她们自己订立规则、施展手脚的“新天地”?
在这里,她们或许能避开许多无谓的刁难与排挤,拥有更多自主的可能。
让她有些意外的是,这一圈走下来,她竟在这略显冷清的街巷中,看到了不少女子经营的身影。
她自幼长在江陵,却因母亲早年“莫去盛兴街”的叮嘱,以及后来忙于生计与学业,竟从未踏足此地。
若不是今日因缘际会想起,或许就错过了这个发现。
“林……林公子?”
一声带着迟疑与惊喜的轻唤,将林景如从纷繁的思绪中拉回。
她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位身着淡粉衣衫的少女,约莫十三四岁年纪,梳着乖巧的双鬟,发间缀着同色丝带挽成的蝴蝶结,俏丽可爱。
一方轻纱掩住了她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清澈明亮的杏眼,此刻正眨也不眨地望着她,眸中交织着认出熟人的欣喜与一丝少女独有的羞怯。
林景如微怔,在记忆中快速搜寻,却一时想不起眼前少女是谁,但对方既然能认出她,应是相识之人。
她站起身,拱手为礼,语气温和而带着恰如其分的疏离:“这位姑娘是……?”
见林景如未能立刻认出自己,温思瑶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失落,随即又很快笑了笑,主动向前走近两步,声音清脆了些:
“林公子许是忘了,家兄温子扬,四年前我们曾有一面之缘。”
温子扬……温兆南!
闻言,林景如恍然大悟。
莫约三四年前的确见过,当时温兆南尚未上京,偶尔一次她随他去家中借阅一册难得的孤本,似乎在花厅廊下匆匆瞥见过一个垂髫小女孩,被嬷嬷领着,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只是当时未曾留意,岁月流转,小女孩已长成亭亭少女,又覆着面纱,难怪一时未能想起。
“原来是温姑娘,”林景如展颜一笑,态度更显和煦,如同对待邻家的小妹妹,“失礼了,温姑娘怎会独自来此?”
她目光略扫过温思瑶身后跟着的丫鬟和手提的几包东西。
温思瑶见她想起来,面纱下嘴角轻珉,露出一个含蓄笑意,听她询问,她指了指身后丫鬟提着的东西。
“林公子想必鲜少来此,这盛兴街虽不比青云巷那边喧闹,却自有其妙处,有许多别致有趣的小物件和吃食,价钱也实惠,很受我们……受一些女眷喜爱。”
她语气轻快,带着少女发现宝藏般的分享欲。
林景如顺着望去,那些油纸包裹的多是点心零嘴,还有些编织精巧的篮筐、绣工细致的帕子荷包等物。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温思瑶手中把玩的一柄团扇上——竹骨绢面,上面绘着几枝清雅兰草,笔触虽非大家,却也生动有趣。
“这扇子……”
“是在前面一位婶子那儿买的。”温思瑶见她留意,便将团扇递近些,好让她看清。
“别看那位婶子是个女子,画技却不错,听说这扇骨也是她自己劈竹削制的,很是精巧耐用。”
林景如点点头,回想起路过时,看到的那摊位后的妇人,三十余岁年纪,手脚麻利,言谈爽利,手上确有不少劳作留下的薄茧与细小伤痕。
原来如此。
“温姑娘似乎对此地颇为熟悉?”林景如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目光再次掠过那些采购的物品。
温思瑶脸颊微热,好在有面纱遮掩。
她本就想多与这位斯文清俊、又得兄长称赞的“林公子”说几句话,此刻见他主动询问,心头微喜,声音也放得更轻柔了些:
“这边……清静些,卖的东西也合心意,而且,在这里做生意的女子不少,来逛逛,也觉得自在。”
林景如心中一动。
她原本以为今日所见女子营生只是零星现象,听温思瑶这熟稔的语气,似乎由来已久,且形成了一定的氛围?
“哦?难怪我看这边女掌柜颇多。”林景如顺势问道,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
“温姑娘可知其中缘故?我见别处街市,女子抛头露面经营,似乎并不那么容易。”
温思瑶摇摇头,她对此了解并不深,只凭往日听闻和观察说道:
“我也不大清楚……只听人说,早年这里出过事,有些人觉得不吉,便不太来了。但有些姐姐婶婶说,在别处做买卖,常被人说道,甚至被欺负,这里反倒清静些,只要东西好,也会有人来买。”
她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卖荷包的年轻女子。
“那位姐姐同我说过,她原先在常青巷摆摊,旁边几家嫌她抢生意,联起手来挤兑她,她实在没法子,才挪到这边。”
她又指向另一边一个卖米糕的老妇人:“还有那位嬷嬷,之前有人说她做的糕不干净,坏了名声,只得换地方。”
林景如静静听着,目光随着她的指点掠过那些或年轻或年长的女摊主。
她们大多沉默而专注地守着自家小摊,神态中有谨慎,也有一种被生活磨砺出的坦然。
可她们心中真的不惧怕此地吗?
“比起虚无缥缈的忌讳,断了的生计才是更要人命的。”
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看透世情的沧桑感。
林景如与温思瑶同时转头,只见旁边茶馆的老板,一位年约五旬、面容精瘦的老者,正一边用抹布擦拭着本就干净的桌面,一边摇头笑了笑,接过了话头。
原来是林景如在心中感慨时,不自觉呢喃出了声,这才被耳尖的茶馆老板所闻。
林景如朝老板拱手致意,走到茶馆靠外的桌子旁坐下,态度诚恳:“还请老丈指点迷津。”
老板见这清秀少年态度谦和,又无其他客人,便也放下抹布,在对面的长凳坐下,捻了捻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缓缓道:
“说起这盛兴街啊,十几年前,那可真是热闹非凡,酒楼茶肆、绸缎金银铺子,应有尽有,比现在的常青巷还兴旺几分。”
他眼神投向街道,仿佛穿透时光,看到了昔日的车水马龙。
“可惜,一场大火……烧得惨啊,铺子、货品、还有人……都没了不少。”他叹了口气,“后来官府主持重建,街面屋舍都修葺一新,大家以为,慢慢地,总能恢复元气。”
“可谁曾想,”老板语气转冷,带着几分讥诮。
“好端端的,忽然就闹起了鬼祟的传闻,起先不过是几个晚间在此吃酒归家的商贩,自己贪嘴吃坏了肚子,疑神疑鬼,硬说是冲撞了这里的‘不干净’。”
“传来传去,越发离奇,竟有人说深夜在此见过黑影哭嚎,说得有鼻子有眼。”
“这世上啊,人言可畏。”
老板重重一叹。
“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人多了去了。渐渐地,客人少了,原本的铺子也陆续搬走。盛兴街,就这么一天天冷清下来,热闹惯了的地方,一旦没了人气,衰败得比什么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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