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郎,你疼不疼啊?是我不好,不该哄骗你扮成我去应付那些心肠歹毒的人。你年幼,又长得讨人喜欢,我以为他们会喜欢你,不会为难你,谁知那群畜生原就不是人,竟对你也下得了手。你若疼,便哭一哭,哭了便没那般疼了。”
“斑郎,你理理我好不好?我不是要同你争阿父的关爱,只是想同你一块儿看书写字、说话游戏。阿母不讲理,因你更得阿父喜爱,她便不许我来找你玩儿。如今,阿父终于肯夸我了,阿母为此很高兴,也不再阻拦我来寻你了。你从阿父阿母那儿受的委屈,你从我身上讨,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别总是不理人。”
“此去侯国,我也不指望你会念着我,但若在那儿过得不如意,你还是回柴桑来。阿母容不下你们,但已管不着我了。家里虽不富裕,但凭家里的一点田产与我帮人抄书的酬劳,还是能为你在柴桑置房娶妻的。你胸中学识胜过我许多,新来的府君读过你幼时写的文章,便已赞不绝口,早有荐举你的心。他日,你定能青史留名,我说不准也能跟着沾光。”
“斑郎,此去楚国,我与你阿嫂怕是没有活路了。那贼人既能网开一面放你生路,你便安心走吧,我将阿母与阏逢托付给你了。我知你是能容人的,定会善待她们。这份恩情,我会始终铭记于心,今生无以为报,便求来世为牛为马来报你。可我,还是想与你做一家兄弟。”
“斑郎,我今日所行之事并不能弥补过往对你的伤害,你不必为了今日的救命之恩对我感激涕零,我救你也是有私心的。我命不久矣,你将是阏逢在这世间唯一会善待她的亲人,你若想还今日的恩情,逃出后,便替我好好照顾她。”
……
自英娥离开后,在这静得可怕的地下元君祠里,郑纯的心似那神像前漂浮不定的烟雾,虚虚浮浮,空空落落。
从前至今,郑霖对他说的话,一股脑儿地拼命往他耳里钻,试图钻进他心里,在里头扎下根来。
他情愿郑霖早便在楚国那场内乱里丧了生,也不愿承下他这份拼死相救的恩情。这样的恩情,沉重得让他喘不上气。
他一直不敢承认,面对郑霖时,他始终自惭形秽,固执地认为他待自己的好皆是不怀好意。他明知他来找自己,平夫人便会将火发泄在母亲与他身上,却一直对平夫人的怒火视而不见,一次又一次地激怒平夫人。
最后,他甚而还夺走了父亲的包容偏爱,父亲为此时常指责他不敬兄长,待人太过冷漠。
他与郑霖,他才是那个心胸狭隘的人。
父亲说,君子治学处世应弘毅笃实。这些年,他仅仅做到了笃实,“弘”与“毅”的修习不及郑霖什一。
郑霖自幼便爱打抱不平,得罪了不少豪奢权贵子弟,也因此挨了不少打。他有远见卓识,见多了豪门世家横行乡里、欺凌吏民的行径,便断言这些世家豪门他日会成为朝廷的隐患。
若非郑霖得罪了地方豪族,无人敢荐举他,他这短短一生,也不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这场大火里。
没人会记得他。
他也不想记得这个兄长。
可如今,郑霖已在他心里扎了根,他怕是再也忘不掉了。
***
一炷香后,郑纯爬出地下元君祠,果见远处那座富丽堂皇的别馆已成一片火海,那烟尘甚至随风飘到了他的眼中,熏得他双眼泪流。
他不敢在此逗留,尽量拣荒僻无人会经过的山中小道而行。
他本有伤在身,这一番奔忙逃命,汗水渗进从未愈合的伤口处,他只觉浑身似万蚁啃噬,几乎将他所剩无几的力气蚕食殆尽。
他正想寻一棵隐蔽性好的大树歇一歇,那树后忽闪过一道快如鬼魅的身影,凛凛寒光直逼他而来。
郑纯尚未反应过来,那点寒光已贴上了他的脖颈,刀上寒意直透骨髓。而他的意识却在身体软绵绵倒下去的那一刻,便陷入了迷蒙之中。他只模模糊糊看到一张冷冰冰的脸,疲惫伤痛与惊惧绝望便彻底夺去了他的意识。
阿细确信自己的刀并未割破这人的喉咙,见这满身狼狈的人毫无预兆地在她面前倒了下去,她唯恐有诈,并未第一时间上前查看。
确认这人真的不省人事后,她方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吹燃,又举着火小心翼翼凑近去查看。
火光照在那半张带着伤的面容上时,阿细悬着的心不由一松,忙蹲下身去探郑纯的脉搏鼻息。
脉搏虽弱,却还活着。
阿细即便疑惑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邙山的薄姬岭上,此时却也不容她多想,将人背负在背,便下山去向山下的主人复命了。
***
章怀春辗转捱到天明,尚来不及梳洗,青楸便神色凝重地在她耳边说:“章奇同我说,隔壁的曹公夜里病逝了。”
章怀春吃了一惊:“舅父前夜还被请过去替曹公瞧过病,说曹公的病并无大碍,怎去得这般突然?”
青楸摇头说不知,便开始为她梳洗妆扮起来。
因一早便被曹公遽然病逝的消息扰了心神,章怀春再想起召章奇前来交代他回侯国探郑纯消息时,却是连日宿在宫里的阿兄忽回了宅邸,给她带来了郑纯的消息。
“不必让章奇回侯国探郑郎君的消息了,他如今在邙山薄姬岭下的薄姬乡里,身上有多处鞭伤,人也烧得厉害。萧郎君不敢随意搬动他,只能请你前去为他治伤。我已禀过天家了,天家准了你暂离东观,前往薄姬乡为他治伤。你收拾收拾,便带着青楸随章奇出城吧,萧郎君身边的那个阿细在谷门外候着。”
章怀春又惊又疑:“他……他怎会受伤?又为何会来雒阳?”
章茆道:“这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我也不知道多少内情,你去了薄姬乡,去问萧郎君吧。”
听言,章怀春也不再多问。
此时,她已是心急如焚,让青楸草草打点了行装,便启程出了谷门。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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