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曦,峡谷里不再需要火把照明。
武器被卸干净,钟雄靠着石壁,手在身后摸到一块地上的石片,悄无声息割起绑腕的麻绳。
他身边躺着一溜儿伤患,更多的在对面,据说挖出来早已没气,鱼干般铺了一地。
血溅沙场对他来说司空见惯,但全军覆没的是他带的兵,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红眼。
原本猜测对方人数好歹和他们旗鼓相当,现在才知不过区区二十多人,后来从其他地方又赶来五、六个,钟雄眼一瞟,加起来才三十出头。
好一场以少胜多的大捷!
阴仄地盯着对面巡视的女子,若到这时还不明白这结果谁造成的,他真地可以立地自刎。
他们叫她“将军”,不是吗?
大容真奇葩,派出的“将军”居然是个瘦瘦小小的丫头。
钟雄悲愤的目光快将那个“将军”凌迟死。
他居然败在个黄毛丫头手里!
奇耻大辱!
简直奇耻大辱!
此刻,那黄毛丫头正从头至尾一具尸体一具尸体看过去,看得很认真。
她在看什么?
地上都是兄弟们肝脑涂地的遗体,血肉模糊的场景很好看?她非要这么专注地去观赏自己的“战绩”?
钟雄眼球瞪出血丝,额角青筋暴起,浑身被热潮淹没。
她明明什么话都没说,可就这么步步走、步步看的举动,落在他眼里,就是天大的羞辱。
一种他在战场上从未感受过的极致羞辱!
其他人还散落在峡谷里继续挖,不断有伤员或尸体被抬过来安置。那女子终于转头走到这边,问了原本留在这里包扎伤员的男人,钟雄离得远,依稀捕捉到几句。
男人:“这几个还救得回来,那边几个……唉。”
女子:“尽力,别放弃!”
男人埋头上药、包扎,女子继续往前走,直到在钟雄面前站定。
她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招人来,“看下他身后。”
于是下一刻,钟雄手里的石头被取走,除了原本手腕上的麻绳,手臂和身体又连着绑上三道。
钟雄暴怒:“干你娘!你谁啊?”
女子道:“不要骂人,将军贵姓?”
“钟雄!”
对方额首:“钟将军。”
说着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一点没有报上自己名讳的意思。
如此不礼尚往来,在钟雄眼里,真是加倍羞辱。
钟雄涨红脸,粗声道:“藏头藏尾,名讳都不敢报?”
女子抿了抿唇,并不搭腔。
钟雄见对方不上钩,气血上涌,放声大骂,把她祖宗十八代都招呼一遍,骂声响彻山谷。
有人上来想堵他嘴,都被女子叫住,让他们忙自己的去,她就坐在石头上听他足足骂了一盏茶功夫。
这女人灰头土脸,应该在野外跋涉过很长时间,头发都汗湿地黏在额上,其下是一张透着疲倦的带伤的脸。面上没什么表情,裹着纱布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她在抖什么?
钟雄面上嚣张,暗地却在观察。
她在生气?
不,不是生气!
这般控制不住的反应,倒更像是…害怕。
害怕?
想到这里,钟雄自己都梗了一下。
…………
栖真听他一时没了声音,这才对上钟雄视线,眼尾比他还红,低低道了声:“抱歉。”
饶是钟雄再悲愤,听到这句都愣了,稍后讽刺地笑开:“抱歉?你跟我抱歉?你抱歉自己阴险狡诈,还是抱歉灭了我两百个兵?”
“你们擅入大容是为侵略,我们为自保才兵戎相见。战场上分胜负,成王败寇都很正常,我不是为这个道歉……”
“呸,那你道个屁的歉!”
栖真十指交握又松开,连续数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你们从哪里来?”
“自然从外面来!”
栖真看了看周围,转头压低声音问:“你们为何知道大容结界会在这个时间点消失?”
钟雄瞬间面无表情,瞪着她不言。
栖真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中辨出一句实话:“有人…告诉你们的?”
两人对望半晌,钟雄的嘴像被缝上,没给出一个字。
栖真点了点头:“所以,这个不能说是吗?”
钟雄不耐烦:“老子不爱唠嗑!落你手里,要杀要剐尽管来!”
“死的人够多了……”栖真喟叹,“后面还请将军跟我回都,要杀要剐,自有圣上裁决。”
真不明白了!
明明她才是胜方,为何说这话时她情绪低落,脸上闪过掩饰不住的悲伤?
惺惺作态给谁看呢?
钟雄嗤笑:“回都是必然的,就不知是我跟你回,还是你跟我回了。”
闻言,栖真皱眉:“将军此话何意?”
钟雄闭眼,一副随你咋整的模样。
面前静了片刻,忽听她问:“你们只有两百人吗?”
钟雄原本已经抱定再不理人的心思,谁知这句话让他破功,又睁眼看向她。
酸海一波接一波地在心中翻涌,钟雄心道,真是个厉害角色啊。
栖真见他情态,不由面色一变,盯着他一字一句问:“这次来大容,你们只有这里两百人吗?”
两人对峙片刻,栖真忽然不等回答,唰地起身,对不远处的男人大喊:“安叔,快叫人撤回来,最快速度集合!”
沈安不知发生何事,但看沈兰珍着急模样,只怕要出大事。
山谷里立时响起召唤声,大家纷纷抛下手中挖掘,全数集中过来。
栖真一指地上战俘:“把马牵来,一人带个活的,尽快撤出上风道!”
尚可薪一路过来,来不及喘口气:“将军,出什么事了?”
栖真沉声:“只怕这两百人只是先头部队,后面还有援军!”
众人哗然。
经此疫,没人不对栖真敬服,更无人质疑她的判断,立时找马的找马,搬人的搬人,不过半炷香功夫,三十二人从挖出的一角石道鱼贯而出,扬鞭奋蹄,全数往东撤去。
尚可薪双手持缰,用臂夹了夹身前的钟雄:“将军坐稳了,两手规矩点,这速度掉下马,脖子折断没人管。”
钟雄窝火至极:“再落老子手里,有你好看!”
尚可薪冷哼,马鞭抽下,再次加速。
断骨上了板子,可怎禁得住如此奔波?钟雄被颠得痛不可当,一面咬牙愤恨,一面犹疑不定。
他绞尽脑汁回想,他娘的刚才他说漏什么了?怎么就给那个黄毛丫头提示了?
心中诸多情绪中,只怕又要多上一项挫败,严重挑战着他作为将领和男人的自尊。
……………
栖真分神拧了把大腿。
整整两日枕戈待旦,精神高度紧张,此时她已累得骑不动马。
但她不敢歇。
原本以为成功俘获敌方主将,这场国土保卫战就算告一段落,可以回去和小包子团聚。
没想到……还是她想得简单了。
迎着旭日东升的方向快马加鞭,深秋的朝阳没什么活力,但好歹是从混沌不清的乌沉天幕里突围出来的光,给人希望。
栖真抛开沮丧,一路过来的地形地貌……一切可以利用的信息,在脑中极快展开。
一招不两用,现下她急需新的策略,来抵御后面可能到来的又一波攻击。
前提是,对方来的速度不那么快的话!
栖真在高速骑行中凝神细思……而前方,上风道的出口逐渐出现在视野里。
这时起风了!
这阵风起得相当突兀。
高速骑行下大风应该迎面来,这阵风却反常,是从身后倒吹的,吹得脖子上突起一层鸡皮疙瘩。
栖真心中一凛。
身后骑队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她回头,立时被卷上来的尘土迷了眼。
马队被诡异的沙暴团团围住,四周一片混沌。
队伍乱了!
马儿惊慌失措,有的人立而起惊慌嘶鸣,有的索性甩着脖子缓下速度。
众人勒马,呛咳的呛咳,遮面的遮面,狼狈不堪纷纷躲避。可说也奇怪,不过片刻,诡异的沙暴过去了,眼前恢复清明。
然后…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发现自己被包围了!
一支从天而降的军队,将他们团团围住。
被绑成粽子的倪煌从昏迷中苏醒,瞧见来军,激动地要开口,最终只是张了张嘴没出声。而身边的钟雄见到来军,则第一时间垂下眼皮。
尚可薪抽出钟雄佩刀,锋利的刀刃唰一下架上钟雄脖颈。其他人有样学样,也抽刀抵上身前俘虏的脖子。
双方还未对话,现场已剑拔弩张。
来军人数不多,不过五、六十员。同式黑甲,同种气质,唯一的区别是钟雄一队的头盔上标着暗蓝簪缨,来军则清一色的金纹。
而这支队伍中最醒目的那个人,一身螺旋花纹镶金边的黑甲,头盔上缀着一蓬雉鸟的尾羽,阳光下流光溢彩,活脱脱一个惹人眼的箭靶。
这人收起御剑,从天空落地,声音自蒙面的铠甲传出,听着并不那么严肃:“擎渊,大意了啊!”
钟雄不敢抬头,好像这句语气上听不出什么的话,比架在他脖间的白刃还要逼人。
鸟毛将军对大容军挥了挥手:“刀都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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