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栖真去清心居看望容绽。
花千树沿用旧名,建在长风谷纵轴上,至少是过去的六倍大。出门是连通荷花池的栈桥,栈桥尽头,两边是对造的飞檐水榭,仍取名“聚义堂”,是谷中公地,供众人谈天说地聚餐用。
下了栈桥左手一条回廊,连通错角排开的五间大院,分别是柳絮回、聂灵鸢、董未、栾氏兄弟和钟情的居所。右边回廊也连着五所,容绽、万叶飞、慕容烟月、山遥和英迈各占一院。
每片院落自成一体又比邻而居,虽然现下只有容绽、慕容和万叶飞常住山上,其他人不常回,但居所都给他们留着,回来就有地方住。
容绽所住的清心居灰墙茅竹,黑瓦勾栏,风格最寡淡,在长风谷或精巧或气派的院落中,多少显出主人的不上心来。
平日辰时过半容绽早立于教堂,今日被替了课,一早坐在藤架下,说是喝茶,实着发呆。
阑珊把栖真引进院门时容绽回神,起身见礼。阑珊奉了茶,留两人在院中说话。
栖真瞧容绽脸上少血色,眼下发青,看来昨日救回后休息得并不好,玩笑道:“昨日终于肯叫我一声大名,今日又那么客气,我到各家窜门子,唯独到你这儿全是礼数。”
容绽不搭这茬,只是关切道:“宫主可有大伤?”
什么伤比得过他受的?栖真道:“不碍事,一些擦伤,这次多谢你。”
“万仞山未来系于宫主,昨日换谁在场都会护你。”容绽淡淡道。
栖真喝了口茶,这是三年里第一次喝到容绽院中茶。得风宿恒所教,如今她对中土各地茶叶拿捏精准,一喝便知这茶不过次等。
容绽出身贵胄,不会不懂茶,此茶应该是份例单子上的,栖真知道容绽忙,无暇打点生活,大概山上送什么就收什么。
不由暗暗记下,稍后要让聂灵鸢想个名目多往这边送些精品才好,置杯道:“昨日说过,活着出来,我就把另一半真相说与你听。”
容绽垂眉,嗯了一声,有些意兴阑珊。
栖真瞧他片刻,笑问:“怎么感觉你不太想听呢?”
容绽面上透着隐隐无奈:“没有不想听。”
三年前坦白过一次,那时以为容绽会彻底反目,和她老死不相往来,没成想他竟然回来了,为此栖真发自内心感激。
她以为容绽的回归是因为彻底断了对沈兰珍的念想,放下复仇和情爱的执念,奔着万仞山的未来才留下。可三年里容绽的疏离是为的什么,铜墙铁壁下偶尔流露的一两分心思又为的什么?
三年时光,栖真纵使迟钝,也多少感觉出来。
她很震惊,没想到容绽情深至此,竟从未放下,也很迷茫——他喜欢的明明是沈兰珍,为何知道换人,还能将这份感情延续下去?
栖真怕自己想错,又没法开口求证,更无法和风宿恒讨论,有时面对容绽也不知怎么办好。
敬他,谢他,却不能回应,更不忍见他抱着注定无果的残念蹉跎下去。
昨日洞中怕容绽挺不过去才情急脱口,说只要他们活着出去就把真相告知,可事实上即便没有这起事故,栖真都在寻思,是否该将她和风宿恒的关系和他说一说?
借最快的刀,斩一斩这乱麻。
栖真看着今日又铠甲上身的容绽,再无隐瞒,将风宿恒当年舍身伺鼎,聚她神识,之后又伴她在山四年的事一五一十全数坦白,最终道:“宿恒待我情深义重,当年他之所以执意谋取大容也是为了寻我……这就是真相。”
容绽全程静听,久久无言。
两人对坐,院外蝉鸣都搅不动院中凝滞气氛,亏得容绽“看不见”,否则相顾无言也是尴尬。如今这样,栖真反能细品对方表情又不显突兀。
可容绽面上真没什么表情,至少不足以让人揣测出他此刻真实想法。
就在栖真以为容绽打定主意不置一词时,就听他道:“尽快成婚吧。”
“什么?”
“我说,你们尽快成婚吧。”
栖真微讶。
想过对方知晓真相后可能有的反应,也以为要做些解释,没想到这男人这么干脆。
她以为自己面对的是“难题”,容绽却以自身态度证明——不是难题,我从来不是你的难题!
栖真有一瞬间的愣忡,刹那又觉轻松,下一刻更有微腩浮上心头。她觉得应该是自己想错,容绽对她只是同袍之谊,并非男女情爱。
这样便好!
这样很好!
栖真轻吁口气,笑着应道:“行!”
阑珊从房中出来,栖宫主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只有男人独坐园中的背影。上去收茶见其面容,阑珊暗暗吃惊,期期艾艾叫一声:“主子。”
容绽木知木觉,失了魂似的,阑珊连叫两声,才见他转头。
不敢提醒,阑珊盯着他面上一滴清泪,又看向院门方向,心下无限唏嘘。
一路看来,阑珊多少猜到自己主子心思。
背负愧疚,自我放逐,只为守护那份真挚的感情;默默相伴,不求回报,只为心头从未放下的执念;退居一隅,不怨不忧,只为不给对方麻烦和困扰——他和栖宫主半师半友半知己,半慕半尊半倾心,已经全然说不清。
唉,他家主子真是世上最面冷、最心善、也最执着的人。
如一意孤行的鹤,岸芷汀兰,海枯石烂。
可这就是容绽!
…………
傍晚在花千树给栖凡心洗尘,一顿饭全是他爱吃的。饭后袁博送来公务,和风宿恒一头扎进书房。此时天色已暗,暑气渐消,栖真带栖凡心四处逛,看长风谷、实验坊和工坊。
路上遇到追在三岁的慕容幸身后遛弯的慕容烟月、刚从实验坊出来热得浑身淌汗的万叶飞、抱着一堆礼盒有事回山的山遥……招呼时,都在问栖真身侧这玉树临风的小哥是谁。
栖真只说是风宿恒长子,在众人脸上收获各种惊讶。
栖凡心对栖真介绍的人一一见礼,恭敬有加,走远后悄声问:“他们看到我为何那么惊讶?”
栖真道:“我和你爹爹还未公开,宿恒每次以大容王身份来山都是巡视,所以大家以为我和他顶多公事关系,忽然见我和大容王长子走在一起,当然惊讶啊。”
栖凡心嘴角一抽:“你俩够可以的,次子都要出来了,还公事关系。”
栖真拍他后背,浑不在意道:“行了,别吐槽我了。吃饭时你爹不都说了一个月后大婚,到时候大容王长子就是我长子,一样的啦!”
“哪里一样?”栖凡心没好气地嘀咕:“亲妈变后妈。”
母子俩四年没见,有说不完的话,四年里风宿恒没少传信,但到底不比此时亲耳听对方诉说来得亲切。
两人逛到开物顶,学生已下山,山顶没了白日喧嚣,只有几间教室还在上课,全是成人师训。
凡心在窗外听了一会儿才和栖真继续走:“听说在山上留任的几位老师也很给力?”
栖真:“对万仞山来说教孩子还是其次,把老师们教出来才重要。有了更多优秀的师资才能去大容各地开堂授课,可师训要求高多了,光是阿绽、阿月、叶飞、山遥和我哪够啊,所以两年前我们就开始着手培养一批合格的助教,慢慢磨,再从中选拔好的聘为万仞山讲师,这样我们才能轻松些。”
栖凡心问:“这些讲师和助教也住山上吗?长风谷?”
“宿恒不同意,他不想山上人员冗杂,所以讲师受聘于山,平时都住镇上,反正我们在山下不缺房,食宿都给安排好的。”
“听爹爹说我们培养出来的夫子,无论去各地可能斋任教还是留山,收入都很高。”
“那必须的!私塾先生每月能赚几十两封顶了,我们派出去的老师一签就是五年约,都是百两月薪起步。”
“一百个老师,万仞山一个月就要投出去一万两?”栖凡心嚯了一声:“驼暮山五年都用不了一万两。”
两人沿着大校场绕圈,这里是给学生平时活动的场地,此刻没人逗留。
栖真笑着摇头:“远远不止,各地的可能斋都是我们负责修建,孩子们的课本和学习用的文房四宝都是我们提供,再加奖学金,老师回山述职和培训的车马费,林林总总加起来万仞山每月至少花出去七万两白银,这还是现在全国只有二十一家可能斋的情况下。未来五年,可能斋至少拓展百家,那才叫花钱如流水。”
栖凡心跳起来去够篮球架上的篮筐,轻松连抓两次:“凭每个学生半年才收几两学费,本都捞不回吧?当然,我知道你也没想从教育上赚钱。”
对十七岁的儿子身高不能更满意,栖真越看越窝心:“给国家培养高精尖人才,把科技经济拉起来,大容就是大大赚到,万仞山这些投入又算什么呢。”
道理凡心懂,但就想和他妈辩辩:“又不是爹爹从国库给山上拨银子。”
“国库的银子得留着做大事,万仞山自有万仞山的赚钱模式。你那些叔叔伯伯阿姨们一个比一个会赚。万仞山在餐饮、工业、房地产、外贸、零售、文化产业上的投资和运作,足以让我们应付这笔教育上的开销。”
说起这个栖凡心确实有些疑问:“我知道他们每人负责一摊事,有的还不止一摊,他们赚了钱要给万仞山分成,可是妈妈,你不怕他们贪心,哪天自立门户,不管万仞山了吗?”
栖真笑出声:“小朋友还知道担心这个?”
小包子虎脸:“谁是小朋友。”
“好好,大朋友!”栖真拍他肩:“不会的,你想多了。”
小包子不服:“他们是前朝人,和爹爹毕竟不是一个阵营。”
两人到校场边的大平台站定。这处平台为当年特意新建,从山巅延伸出去,能看到山下开悟镇的熙熙攘攘及之后大片广袤的荒野戈壁。
栖真靠着石栏,返身对凡心道:“这样说吧,今天但凡换批人,我都没法拍胸脯保证合作一定没问题,但你柳姨他们不一样。他们有太多普通人没有的东西。”
栖凡心挑眉,愿闻其详。
“哎你这表情,将来不知迷倒多少小姑娘!”栖真兴奋道:“跟你爹简直一摸一样。”
“妈!”栖凡心哀叹:“以前你心里只有我,现在你心里只有爹爹,夸我都要带上他。”
栖真耸肩:“没办法,谁叫你爹把你妈迷得五迷三道。”
栖凡心翻白眼,也笑出来:“说正题,正题!”
栖真一时止不住笑,半晌才转首看向无垠的大荒流,解释道:“絮回她们出身贵胄,一朝打入低谷,流浪五年什么苦没吃过,人生大起大落尝遍,自然更珍惜当下,刻苦和勤奋都被催逼出来,创业是实现他们人生价值的修炼。”
“他们从小锦衣玉食,对财富本身并无多少贪恋,他们更享受的是在财富积累的同时有并肩而战的伙伴,带领他们感受将设想一一实现的快感。”
“他们和你爹爹确实不在一个阵营,但他们曾经也是这个国家的治理者,对百姓肩负责任。如今他们每天都在创造就业机会,带普通人走上发家致富的道路,完善国家紧缺的工业流程和商业版图。而我们一开始就达成一致的是,他们在商业上的盈利就是要通过可能宫反哺在大容基础教育上。所以外人看来万仞山可能宫是个教育机构,其实它是一个隐形的调节器,担负着社会财富再分配、释放阶层跃迁机会的重任。”
“可能宫出去的每一个人,絮回、阿绽、阿瑶、英迈……对我说的这些使命都了然于胸,对自己的定位和目标都有清晰的认识!你问他们会不会有朝一日只想独揽财富,一家坐大?我想不会!因为万仞山不是一个利益团体,而是一个肩负使命的团队。只要最高的使命不变,这个团队就散不了,只有在这里,他们才能如当年我起‘可能宫’之名一样实现真正想要的‘可能’——既能实现自我价值,积累财富,又能为这个国家的快速发展尽一份心力。”
山风拂面吹动发丝,山下万家灯火映照出栖真眸中盛载的江山,她侃侃而谈时的从容也完全载得动茫茫荒野后几十万布衣黔首的命运。
栖凡心目不转睛看她,被吸引住了,即便很多年后他都记得这一幕在心中永不消融的感觉。
他感叹一声:“你变化好大呀!没想到短短四年,你不仅在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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