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国幅员辽阔,以“道府郡守制”治理天下。地方道府为主,其下郡、县为辅,往下“乡、里、亭”为最小单位。
在大周最南的南旋道府下辖有一郡城,曰:绿风郡。
时直初夏,绿风郡因地处偏南,天热气盛。刮过来的风带有远方海水的腥和潮热,如火添薪,令人暴躁难耐。
街面上的行人彼此擦碰,烦躁下易生口角。但是,此地的百姓往往能平心静气来句:
“抱歉啊。”
“没事没事……这能有多大事啊,能有饿死事大吗?”
“对啊,隔壁还催着收茶呢,可怜哟。忙去了忙去了。”
……
行人们磕碰两句,擦擦汗液,继续去忙。
做人做人,不就是多做事才能成人吗?
人间世道坎坷,绿风郡的百姓在此地的凌郡守治理下尚能安居度日。
天再热、生活再难耐,能有战火连天、流离失所、无物饱肚惨吗?
黎民生活安定,才能平心静气地应对一切磨难。
凌郡守的宅邸深处有一清霜院,住得是凌老爷的儿媳妇。
今日,清霜院内,少夫人正痛苦地嘶喊:“啊……痛……好痛……他来了吗?”
房中的稳婆、一众伺候的丫鬟早已汗流夹背,热得要中暑。
她们喘着热气,顾不得擦汗,一声声呼应生产的少夫人。
“少夫人,你的身子好,盆腔大,不怕啊。你一定能诞下麟儿。”粱稳婆的经验老道,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纳福接生婆。
她的鼓励稳住房内一众不安的婢子。
房内的管事姑姑,名唤殷罗。她抹把额间沁出的热汗,两颊的汗水已滑至下颚,衣衫汗湿,像是淌过水。
她在内间和隔间门口张望几次,还是没见姑爷回来。
去催的人来一个、走一个,就是不见本该在房外得那个男人。
小丫鬟掬衣从外赶来,朝殷罗匆忙地行礼。
“殷罗姑姑,凌老爷说先别管少爷了,他会派人去催。凌老爷说,先让少夫人把孩子平安地生下来,一定要母子平安。”
殷罗的眸光发沉,听里头少夫人传出的痛苦喊声,憋口闷气在胸。
她压着气愤点头,再次进里间的产房。
偏偏是女人生产,不可见风。
闷热的房里令众人越发火燥,却都生不起气。她们觉得床上的少夫人可怜,所嫁非人。女人产子的关键时刻,男主人却在别的女人家里逍遥。
若是……夫人有重来的机会,可还会选择再嫁进此门?
“夫人,见头了见头了……你撑住啊。”梁稳婆耐住火气,教少夫人呼气、吸气,攒力用劲的法门。
殷罗取来参片,俯在少夫人的耳边,轻声道:“少夫人,含在嘴里养养气吧,一会就好。”
“呜呜……疼……他……他来了吗?”少夫人韵霜痛的神色扭曲,发丝贴面的脸上涨红一片。她得一双美眸含着伤心委屈,依旧殷切地盼向内外间的过道口。
殷罗的心间着实不好受,想骗女主人句好听话,可少夫人已经痛叫地转过充血的红眸,扭曲的脸上露出恨意。
“啊……我……我不想死,我不甘……啊……”
“生了生了……少夫人,孩子出来了。恭喜少夫人。”梁稳婆拉出婴儿,拿火烫过的铜剪卡断脐带,再打个漂亮的脐结。她在婴儿的肚腹一观,又在小屁股上轻轻地一拍,声音脆响动听。
“男娃子。”
“哇哇哇……”新生儿的哭声堪比响铃,一个有力的娃儿。
梁稳婆紧张的面容彻底舒展,连汗都来不及擦。
她将婴儿稳稳地交给旁边有经验的大丫鬟掬梅,再去处理产妇余下的事。
掬梅轻声哄着小婴儿,放进备好的温水中洗去残血和粘液。待婴儿被清洗干净后,她又用备好的薄衫将孩子一裹,抱给殷罗。
“姑姑,漂亮的小少爷。”
殷罗接过圆润通红的婴儿,哟哟地哄几声。
婴儿很快就不哭,似个非常通灵的孩子。
她把婴儿抱给少夫人韵霜,试着欢喜道:“少夫人,你快看看,漂亮的小少爷,像您呢,乖巧的娃儿。”
如同从水里捞起来的黑发贴在韵霜的脸面。她想侧眸看下儿子,却想起那个“少爷”,那个无情的孩儿爹。
她硬起心,将头撇向床里,泪如雨下,哽咽道:“抱走吧……我……不想看到他。他会让我想起他的爹,我……恨……呜呜呜……若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我必不会再嫁他……呜呜呜……”
殷罗的眼泪湿润眼眶,蹙着眉轻声劝慰:“少夫人,月子里不让哭,伤眼睛啊。”
“你将他抱走,我就不哭……”韵霜呜咽着想翻身,奈何身下淋漓,硬挺着把头扭得更里面。
她不想哭,不想为那种男人哭,但是心不从所属,赤红的眼里不断地沁出泪水。
凌老爷为官清正、人品好,怎奈儿子偏是个反骨逆子。
梁稳婆知道凌家的情况,洗过手后忍不住劝句:“少夫人啊,老身……我说句实在话。咱们女人最重要就是自家的身体。身体好了,啥事都能干。
从前有轩辕女皇当政,抬举咱们一众女子的地位。女子和离再嫁、娶夫、讨侍男的风气在咱们南旋尚存。大不了,咱换棵树吊,或者,直接学我,讨个侍男伺候着,快活着呢。呵呵……”
“梁家阿婆,怎么说话呢?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羞没臊。”掬梅赶紧拉把梁稳婆。她瞥见殷罗的眼色,取三角碎银递给稳婆。
凌府是京中人到地方做官,家里风俗随京都,怎么跟南旋这边的风气、女子当家相比。
梁稳婆连连摆手,不肯收银子。
何况,她如今是一家之主,不差这几绞银子。
她口上依旧道:“怎么就害羞呢?饥荒年,十户人家空七八户。若不是我收留家里那男子,他家不定饿死多少兄弟姐妹。如今,你再来瞧,他不仅把我家田地打理好,还把老身伺候舒坦。怎么就要害羞?
他知恩图报,我也松开心结,日子美着呢。”
“行了行了。”掬梅低声道,“大家知道你有一门好手艺,难得的福气人。灾年也没饿着你。可是,你那个……知恩图报,我们家姑爷……别拿你的幸事羞我们少夫人,快收起银子吧。”掬梅瞪了粱稳婆一眼,将银子往她手里塞去,“添个喜庆。”
粱稳婆也瞧不起凌老爷家的公子。奈何凌老爷是个好官,不好说人家的儿子,就想劝少夫人放开些。
床上没再传来哭声。
粱稳婆再次摆手:“说不收就不收。老身是看在凌老爷护我们一城百姓的份上才来这趟,老身岂可收凌老爷家的钱。哎哟,瞧我这嘴,平日里在家拿捏惯,没得污了姑娘们的耳朵。
我走了,回头啊,你遣回春堂的大夫过来给少夫人看看身体。花银子的地方多得是呢。”
别看这家里丫鬟仆人多,全是床上的少夫人嫁过来时从娘家带来。
凌老爷为官清廉,没倒贴百姓就不错了。
掬衣同院外的凌老爷报过喜,绕过夺门而出的梁稳婆,见着追出的掬梅,沉声道:“掬梅姐,怎么了?”
“哎……粱稳婆不肯收这银子呢。”掬梅一眼瞧出掬衣的眼神,赶紧道,“她不是嫌少啊。”
掬衣一下子明白过来,拉住去追的掬梅,轻声道:“掬梅姐,别追了。院外的凌老爷会安排。咱们回去伺候少夫人。”
俩人回内堂的厢房。
掬衣朝抱着小少爷的殷罗行礼,轻声道:“殷姑姑,凌老爷让婢子转达。他说,少夫人若是真不想见凌云孙少爷,将小少爷抱去给他养几天。”
殷罗的心里泛上酸涩,床上的少夫人没反应,低声道:“少夫人,凌老爷传来话,他给孙少爷取名:凌云。”
韵霜的头朝床里没有回应,只抽动的肩膀显示她在默默地淌泪。
殷罗知干耗着不是个事,刚出生的孩子得喂奶。凌云小少爷自生下到现在还没喂上一口。
“少夫人,婢子把凌云少爷抱去给凌老爷吧?凌老爷备下的金桂家奶娘会喂养小少爷。”
床上的韵霜闭眼,将头往枕里头埋。
她没吭声,似铁了心不管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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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间,凌府老爷立在儿子媳妇的清霜院外,见梁稳婆出来,迎过去道:“您老辛苦了。”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老妇人岂敢当您这一声啊。”粱稳婆极尊敬这位凌老爷。
为了百姓,凌老爷丧了妻、被儿厌,是顶顶好的官。
凌老爷摆手,说了好几句感谢她的话。
他接过凌管家递来的红封,亲自递给稳婆。
梁稳婆不愿收,推过两次才难为情地收下。
“多谢凌老爷,你真是好官啊。”
“您客气。多谢您跑这一趟。”凌老爷回道,伸手做请,给一旁的管家示意相送。
凌管家送梁稳婆出府。
派出去找凌度少爷的老张来报信,凌老爷就等听消息。
老张是跑回来,红润的脸上像是抹过油,面上也是十分的为难。
派出去那么多人都没见着少爷,自己倒是见上。但是,少爷不肯回来,稍带的话又特不好听。
老张紧张地搓把手,磕磕巴巴道:“老……老爷,少爷不肯回。他说……”
“说什么?”凌老爷本欢喜的脸色瞬间沉落。
他心里有底,为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今日抱孙的喜庆早淡了。
“说他外间有得是儿女,不差这一个。”老张硬头皮将话说完。
凌老爷气得胸口疼,压了下气性,还是没忍住。
他高声骂道:“混账东西啊,咳咳咳……他这辈子休想……把外头那些不正经的玩意给我带进凌府。”
殷罗抱小少爷踏出清霜院时就听见这句话。她掩下眸里对姑爷的怨怼,躬身向凌老爷行礼,恭敬道:“老爷,这是孙少爷。”
凌老爷连气都没顺过来就疾步上前,从殷罗手里极为小心地接过孙儿。
他深吸口气,稳住微颤的手,掀开婴儿面上的小盖头。肥嘟嘟略皱的通红小脸,十分惹人心疼。
凌老爷得这口怒气,总算是顺过去。
他叮嘱殷罗:“你好好伺候韵霜,医药补品尽管找管家支银子去买。这……老夫是家翁,按理得避嫌。但她婆母去得早,这话就老夫说了。女子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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