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帝国,夏夔帝一十六年,夏。
花开闹枝头的时节,悠然的白云飘过轩辕金宫的上空,投射下来的阴影满载远道而来的闲暇,又自在而去。
金色的宫殿璃瓦反射从云层中直插而下的剑芒,像是金色的粼光,映红白云的尾巴。
金凤宫的廊檐下,两列宫女扮相如敦煌的飞天,站姿如直尺丈量过的标杆。
初夏的徐风拂起她们背后的披帛,腰侧的绥带飞扬而起。形有貌、神无色,唯有眸色是活的。在这样得一丝不苟中,藏着惶惶不安。
“啪”得一声,巴掌打在人面上的轻巧响声。
这声音不重,却也是真得重极。因为打的人和被打的人是这大周国最为尊贵的女子。
大周太女——轩辕金簪跪在织金绣锦团的贡毯,缓缓地摆正被打的脸。她面无表情,盯在轩辕皇后绣金凤缀明珠的华服袍摆,既无愤怒,也无言笑。
金簪的眼神毫无慌乱,一种异常的平静和超越年纪的稳重,仿佛被打的人根本不是她。
轩辕皇后从凤榻上离开时已经在心里做足准备。
这一巴掌下去前,她考虑过好几番,已尽量避开女儿脸上的要害。尽量不把镶翠的金指甲套刮到女儿稚嫩的面颊。
一个帝国的储君不能有缺陷,不论是脸上还是她的品行,都有严格的要求。
然而,皇后礼服袖摆上略硬的织金还是擦过太女光洁的侧颊,在白嫩的脸上析出几道红痕,明晃晃地昭示刚刚的暴行。
轩辕皇后的呼吸滞了下,随后想到这是自己生的孩子,又极快地释怀这种掌掴一国储君的忧虑以及为母的负罪感。
她瞧向不动如山的小身影及她脸上的无波神色,心头渐生起异样的满足和自豪。
“你能身受折辱,做到八风不动,确实没有丢掉轩辕皇族的高贵傲骨,甚好。”
太女金簪会回应吗?
不,她没有。她已习惯轩辕皇后的复杂,用纠结的方式彰显自我存在价值的暴力行为。
轩辕皇后浅吸口气,挺起前胸,俯视太女。
“本宫令你跟太傅学文治,太傅也说‘业精于勤而荒于嬉’。为何荒废学业跑去龙腾殿,还不是一次两次?”
金簪轻轻地掀起微红的唇瓣:“父皇偶尔会在龙腾殿。”
皇后身边的女侍玉蓉姑姑咯噔下,赶在皇后再次动怒前进言。
她急切地劝慰:“娘娘,太女殿下年幼,许是想陛下才……”
年幼二字触及皇后心里那根名为“欲望”的心弦。
她抬起镶明珠的绣凤鞋面,一脚踹向轩辕金簪的肩头。
金簪被狠狠地踹倒在地,黑亮的双眸褪去故作的平静,流过一瞬而逝的委屈。
那些涌起的酸涩很快被她强咽下肚。她以双手撑在地面,再次跪直,恢复平静的眸光流过劝慰不断的玉蓉面容,再次垂目在皇后的凤摆。
一个宫女都比一位母亲疼爱孩子,不是吗?
凤袍上的金凤很美,却没有传说中的凤凰的祥瑞宁和,有得全是尖锐的欲望和难以释怀而生的暴怒。
母后,你究竟要金簪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金簪的心里淌过成人会有的理解:希望我百折而不挠吗?
玉蓉急急地扶住皇后,垂首道:“娘娘息怒。太女自年初大宴后未曾得陛下召见,定是思念皇上。寻常人家都会思亲,乃是人之常情啊。”
整个金凤宫里不闻它声,唯有玉蓉轻而急促得一句句劝慰。
轩辕皇后睨向玉蓉,再次注目身姿跪得笔直的女儿,深吸口气后压下怒火:“你不服!?但是,你是太女,天下的表率,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没有人之常情。
有朝一日,他轩辕夏的儿子出生,你再看这偌大的金宫,可有你我母女的容身处?
轩辕金簪,你不服也给本宫憋回去。”
说到气急处,皇后的胸脯高震,又严厉道:“你听好,太女身份得来不易,不要整些花里胡哨的心思,肖想寻常人家的父女亲情。不说你想不想,就是他轩辕夏,对你就没有这份情。你坐在这个位置,就给本宫守好太女的本分。”
太女金簪没有应是,更不会点头,连眼睛都不曾眨下。
她小小的身躯就这样直挺挺地跪着,交叠于膝上的双手如平常般放着。她的小脸肃静,比之金凤宫外廊下的宫女都要工整。
轩辕皇后见她如此,认定她不服气。郁气叠生中,皇后气急败坏道:“你即刻回金翅宫反省。他既无召见,你就不得出宫。直到他宣旨召见你,你才能踏出金翅宫。”
轩辕金簪的心湖起丝波纹,清澈的眸光里流过复杂的讽笑。
她是真想笑,但肩上被踹的地方正发出隐痛,脸颊上有一点余辣,提醒她不要对这个女人的期望过高。
心湖上漾起的风在强忍地克制下回归平静,不再起一丝涟漪波澜。
【孙太傅说: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西南北风。孤要走的路还长。】
金簪躬身朝皇后拜道:“儿谨遵母命,这就回宫……闭门思过。”
她行过礼,起身后再次拱手拜辞。随后,她踏方步离去,未曾再回下头。
“……这个孽障。”
轩辕皇后见她小而挺拔的背影毫无错漏、更无回首,又是怒气横生,一时难以消解。
太女金簪带宫婢杜鹃毫无留恋地离开富丽堂皇的金凤宫。
每来一次这里都会令她窒息到竖起更高的心墙,阻挡外界入侵的伤害。
“玉蓉,本宫刚才的话……她是完全没有听进去吧?”
轩辕皇后气急败坏地转身,宫婢跪撑托盘上前,盘上的岩烧釉色盏像极金簪脸颊上的红印,白瓷嵌红痕。她抢步上前,扬手横扫,将盘上的茶盏挥落在地,怒道:“她是真要气死本宫啊,丝毫不懂本宫对她的良苦用心。”
玉蓉劝慰不得,只好屈膝跪地,谨慎道:“娘娘莫急。皇上只有太女一个子嗣,谁又越得过太女殿下。”
“谁?新进宫的妖精……斗败一批又来一波。他轩辕夏怎么不马上风……你放开……本宫……”
玉蓉听到“马上风”,猛地扑在皇后的脚边,昂起的脸上显露焦急。
听皇后的后话,她赶紧放开怀抱的凤袍摆。她伏地正跪,谨慎道:“婢子该死,触犯凤颜。”
轩辕皇后的郁气只出一半,知刚才的话太过。她缓过神,蹙眉凝在玉蓉发髻上的碧色芙蓉,脑海里过得是后宫的娇花艳妃。
她斜眉冷声:“你放心吧。金凤宫内外被本宫治的水泄不通,谁敢将本宫的话传出去。”
皇后没有喊玉蓉起身,坐回凤雕锦榻,接过宫婢新递来的玉雕牡丹盏,滑过盖碗后抿了口。
茶香的舒缓和泊淡的口感令她浮躁的心略略地宽泛些。她将茶盏放回托盘,挥退宫女。
皇后瞧向指甲上的翠金,忆起龙腾殿中的过往,冷凝了目色。
抢来的东西就得守住。不然,出卖的灵魂怎能舒坦?
轩辕皇后的语气轻慢,散发着不轻不重的威严:“起来吧。你盯好这批新人,别让她们不知轻重地闹出人命。”
“是。”玉蓉暗舒口气,想来皇后的气已经过了,这才起身。
她让身旁瑟瑟发抖地奉茶小宫女也起身,令她打扫落地的岩盏。
玉蓉步出中殿,正见小宫女端着磕破的岩盏离去,喊住了她。
她悄声吩咐小宫女:“下次,你见娘娘脾气不好时,将这一套余下的几盏茶器拿来伺候吧。”
“这……会不会不符规定?”小宫女见玉蓉的面色严谨,不敢再怀疑她的用意,恭敬道,“是,玉蓉姑姑。”
玉蓉轻叹一声。如今宫里的用度拮据,哪还是曾经挥金如土的金宫。
她也是没办法才吩咐这事,能省一点是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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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金簪带宫婢杜鹃离开金凤宫,前往她的太女宫殿——金翅宫。
若是男嗣被立为大周的太子,按祖制会入住大金宫外的太子主殿天机宫,而不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内廷后宫。
三公位列其二的太傅孙忠谋已经竭力向轩辕皇争取太女入住天机宫,而不是后宫。然而,皇帝轩辕夏怎么都不肯松这个口。
六岁的金簪都还记得那日父皇发火的场面。
帝王一怒,高喝大骂:“你们是什么眼神?瞧不起朕生不出儿子吗?若是再有人敢提她入住天机宫一事,满门尽诛。”
三公一党的小臣,立时噤若寒蝉。
金簪也是那个时候认清:父皇在等,等他名正言顺的儿子可以取代太女入主天机宫。
此时,浮云的尾巴带璃瓦的金粼滑过轩辕金簪的软轿,将她的白纹大明孔雀袍衬得越发明丽。
她头上那顶小巧精妙的镂空金丝冠发出风拂过后的轻巧细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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