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丝竹靡靡的干扰,这一回应笑终于听清了。
那是道朗润的青年声音,乍听如同珠玉落盘般悦耳清越,偏生因为此刻语气中的恼火,打破了渺渺尘上仙的气质,多了些更像人的活气儿。
这一嗓子嚎得应笑从简单的幻听一跃到了幻视,声音和影像的隔阂不值一提,十分直观地向她展示出那道声音正在气急败坏地跳脚。
俗话说虱子多了不咬,应笑算是彻底体会到了。
超自然的现象一多,也不缺这一回了,毕竟她本人现在就活生生地站在这里,怎么说也是死去活来了一回,罹患个把奇难病症、比如“幻听她的琴会说话”之类,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应笑可谓是在这上头接受良好。
她在意的是那声音所说的,什么叫“干脆把他泡死得了”?
应笑心下一跳,手腕经脉处顿时有如过电一般麻了麻,手指神经质地蜷进掌心,隐约有些汗湿。
她不动声色地将两只手交握了,掩住骤然加速的脉搏,稳了稳心神才开口。
“敢问姐姐,我的琵琶现下在何处?”
就算是绑架,要赎金之前也得先让她见见人质吧?
“嗯?”
林若雪原本在摆弄自己水葱样的指甲上新染的蔻丹,闻言抬眸,慢悠悠道。
“妹妹也瞧见了,我这屋子小,再要摆上把琵琶只怕腾挪不开,自然要寻处宽敞地方才好,喏,在后院呢。”
据原身的记忆所知,绛雪轩是鸨母特意拨给林若雪居住的二层小楼,前院阔朗遍植花木,却并没有什么后院之说。
如果非要说的话就是……
应笑眸光沉了沉,心也重重往下一坠。
林若雪得意于自己的容貌,平日也最重驻颜,甚喜温泉沐浴,以此调养气色,楼后就有一口人造的热汤。
应笑才想到此处关窍,那厢林若雪也似看准了她搅不起什么风浪,掩饰性地用帕子点了点唇角,掩过眸中一闪而过的讥诮,竟就直言道:
“京城气候干燥,我虽不精于此道,可也知他们好些乐师的乐件都免不了开裂,就这么白白毁了,实在是叫人心疼。好在我听说湿润些的环境有益于名琴养护,恰巧我院中有口热汤,周围水汽丰沛,想来琴存在此处是极好的。”
她话音方落,另一边便“锵”一声闷响,引得余下主仆二人侧目,却是应笑恍若失手般、将杯底重重磕在了桌面,叫人不禁疑心那薄薄的瓷胎是否已生了裂纹。
——所谓湿润和闷热潮湿,完全就是两个概念,前世有为爱琴添置恒湿箱的,可没听说过谁把琴放在蒸包子的笼屉里一通猛蒸的!
那茶杯精致小巧,偏生了个圆润的肚腹,在桌面上左滚右滚两下,将将滚落小茶桌之际,应笑及时伸手将它稳稳接住,握入手心里,直攥得指节发白。
——林若雪这样做,分明是想水滴石穿,慢慢毁了她的琴。
林若雪分明将她隐含的怒气看在眼中,却只微微一笑装作不知,还似宽慰般,柔夷搭上她一边肩膀,涂了蔻丹的指甲隔着衣料深陷皮肉,泛起略微刺痛。
应笑不明白她们这一路人为什么总爱搭人肩膀佯作亲昵,遂借添茶为由扭身躲开林若雪的手,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不假辞色。
林若雪心知肚明她为何生怒,也不甚在意地袖回手,语气依然天真,往人心上扎刀的恶意却昭然其中:
“说来倒也凑巧,去岁张员外曾赠我一副象牙匣,可惜又宽又深的,我这里一直用不上。直到前几日我嫌它占地方,差人挪动时,才发现这匣子大小正适宜拿来装妹妹的琵琶,这样既不会使琴沾了水,又能受水汽滋润,也算不辜负妹妹所托。”
对方巧言令色,一张嘴能说得黑白也颠倒,听得应笑险些无语至笑出声来。
象牙匣是奇珍异宝不错,质地密实坚硬,放多少年都不会腐坏,若是寻常储物倒是合适。
可这样的质地,也注定了它就像一个天然的笼具,无论是水汽还是雾气,但凡浸进去了就少有能出来的,全拢在里头一锅炖了,只怕改日再“开棺”时,里头已经是软烂酥香的一锅木头了。
她不过随手想到“笼屉”一词,没想到还真让她蒙对了,林若雪煞费苦心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毕竟她可是连压箱底的象牙匣都毫不吝啬地祭出来了,谁能说她有半点私心?
假以时日若她的琴真被蒸烂在里头,旁人最多也只是说一句花魁毕竟不精于琴道,一时好心办错了事,也是情有可原。
她是情有可原了,可谁又来可怜她的琵琶。
应笑握着空茶杯,静静感受原本已冷却的瓷杯被她重新捂热,正如她此刻的怒火浇头。低头细观,才发觉由于她太用力,连指甲上的月牙都淡得隐没去了。
这杯上桃花开遍,既然林若雪这么爱俏,不如她干脆将这茶杯按在林若雪那张伪善的脸上,也送她一个桃花朵朵开——
她心念稍动,转瞬又被自己按下——这样柔肠百转的风月地,拳头显然解决不了问题,何况还是她这样弱不经事的拳头,大概率她才是被解决的那个。
好在这番隐晦的交锋也不是全无收获,应笑已然瞧出林若雪虽然磋磨她,却也同样忌惮她,若是想要挣脱掣肘,她须得尽快寻出这份忌惮来源于哪儿不可。
只不过短时间内,似乎僵局难解。
*
时间缓缓流逝,香炉中孜孜燃着的鹅梨香不久便落下一小段香灰来。
忽而,外头院子里似乎起了些骚动,隔着半边院子并一道屋门,亦能听见隐约的人声吵嚷,还有婢女急急的阻拦声:
“哎,未经通报,你不能擅闯姑娘房间……”
婢女的阻拦大概是无效的,因为外头楼梯上紧接着便传来软底绣鞋踏入的嗒嗒声,轻巧又敏捷。
外头的动静刚起,林若雪原本暗含得意、低头啜茶的动作便是一顿,抬头和身旁的婢女对视一眼,秀眉紧蹙。
应笑的思绪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打断,不禁侧目向门边,从这道一门之隔、气势沉稳的脚步声中,隐约感觉到来者不善。
果然,须臾片刻,虚掩着的屋门便被一双素手自外推开,门轴“吱呀”一声涩响,激起人一身鸡皮疙瘩。
应笑留意看过,只觉那手修长却过分纤瘦,仿佛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肉包裹着,从指骨到腕骨都纤毫毕现。
来人施施然步入,乍见屋内情形,对应笑出现在此并不意外似的,瞧也不瞧她一眼,转身对着屋主人张口便是:
“林若雪,妈妈差我来取你的象牙匣。”
应笑:?
坏消息:的确来者不善。
好消息:不是冲她不善。
院子里守着的婢女惊慌地跟在后头进来,面色惴惴,小声辩解道:“姑娘,她非要进来,我们实在没拦住……”
林若雪面有不虞,拂袖挥退婢女,望着骤然闯入的来人,一字一顿,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逢,霜。”
来人亦是不避不让,负手立在门前,针锋相对回去:“如何,方才那遍没听清么?”
应笑记得她,世子宴上领奏的那个百弦琴师,在玉瑟楼乐妓一支中年纪最长、技艺又高,一向是属于领队一样的角色,替楼中约束着底下的乐妓们。
原身大概往日里便有些怵她,除了日常练习排演之外,不敢同对方多往来,更算不得熟悉。
应笑却不同,她同对方可没有前尘来往,领队的威压暂时还压不到她头上,不但能以平常心相待,甚至还有心情品评人家的名字。
逢霜,听起来倒是和林若雪一脉相承的花名,可她们却是完完全全的两样人。
林若雪自不负花魁头衔,一派羞花映月似的娇美,逢人便是三分笑,是实打实的笑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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