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舆论的推动下,宁彦秋案很快重审了。
虽然是已经过了二十年追诉期的旧案,而且原告强烈反对,但是因为社会影响重大,破例重审。
虽然杀夫案家属强烈反对,但是重审的流程没有受其影响,反而走得很快。
当年的法官证据保存完善,卷宗书写清晰,给重审带来了极大的方便。
宁褚作为案件直接相关人,会作为证人出庭。
席灵意是证明当年宁褚的生物学父亲对其持续造成生命威胁的目击证人,虽然时间跨度过长,记忆可能存在偏差,但是她仍希望出庭作证。
开庭当天,陈茵和席灵意都去了现场。
姜小碗没有去,虽然她也很想去现场,但是做完开颅手术才一个月,医生说至少得四至六周才能出远门,为了她的健康考虑,还是算了。陈茵现在有钱了,请了个护工暂时照顾姜小碗。
但是姜小碗闲不住,她们在火车上的时候,姜小碗就已经好几个电话打过来,教陈茵跟席灵意要怎么去不带脏字地骂那帮畜生。
在车上摇摇晃晃,陈茵都无奈了:“妈,那是法庭,不是骂街的地方。”
姜小碗:“那咋了,你小心一点,别被骂得太明显嘛,全靠你帮小秋说话了呀。”
陈茵笑笑:“妈妈,这次不是我当律师了,这次我们有律师了。”
这一次宁彦秋的辩护律师,是一位挺出名的,专门做公益女性案件的律师。
在知道了这个案子以后,就一直在积极推动案件重审。
她说动了当年那名赤脚医生,如今已经九十岁高龄的瞿陆青出庭作证。
庭审当天,被告方的车辆入场,那座庄严的法院门口仍旧有很多人,也举着横幅,在呼喊。
陈茵在车里看到了,抓着席灵意的手跟她说别怕,这都是小场面,但是她抓着席灵意的手却是冰凉的。
当他们下车时,陈茵才发现,这些人是在欢呼。
有人举着鲜花,举着横幅,他们在夹道欢迎,在呼唤着迟来的公道和正义。
这次的庭审应当事人要求不公开录像也不会直播,所以那些关心的人直接到了法院门外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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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陆青已经满头白发,走路都需要人扶,背像一个弯过去的虾米。
但是当站上证人席,讲起当年的事,却依旧逻辑清晰。
仿佛已经把那件事,在心里陈述了很多很多遍,烂熟于心。
“当晚,宁彦秋先来找的我,她手臂上一条见骨伤……”
“……伢儿随后来的,背上的伤深且长,”瞿陆青颤抖的手颤颤巍巍地在空中比划着一个比小孩上半身还要长的长度,因为那一刀是斜着,从肩胛骨的位置砍到的腰侧,"失血过多,脸色苍白,我当时看了一眼就明白活不成的,就没有缝,打算放在那等死算了。那个年代村上很多孩子,都是这么死的。是宁丫头不肯放弃,一直求我,我就教了她怎么缝,她坐在那里,一针一针把那道大口子缝起来的……"
瞿陆青不仅出庭做了证人,还带来了重要证物。
她是参加过当年山区赤脚医生的培训的,那培训虽然粗糙,但是她也懂当医生的规范。
她有一个本子,会记录下每次接诊的病人记录。那个本子已经快烂了,但是因为保存得当,字迹清楚,记录了从接诊第一天起宁褚的伤口状况和后续的愈合情况。
在接诊的第一天,她甚至写道:“其子失血过多,脉搏微弱,时有幻听幻视,意识不清,恐活不成了。”
瞿陆青还拿出了宁褚当年持续遭受其父生命威胁的证据。
证物是当年扎到宁褚身上的碎玻璃和宁彦秋打人那两块板砖。
玻璃上与红砖上的血迹经过DNA检测,碎玻璃上的来自宁褚,红砖上有两份血液,其中一份来自宁彦秋,另一份血液样本与宁褚存在血缘关系,推测来自其父。
二十二年前,瞿陆青已经七十多岁,丈夫和一双儿女因疫病早亡,那么多年都是自己一个人靠着给村里人看病的本事过活的。
当时村里的疯狂让她害怕,怕惹上事,就拒绝了出庭作证。
她原本觉得少自己一个人也没事,后来听说宁彦秋被判死刑,她越想越觉得是缺了自己,越想越后悔。
后来她又听人说不是死刑,是坐牢但是可能要关到死之类的,她想起陈茵来找她时问她有没有证物,她就去把所有觉得有用的证物都留了下来。
甚至还花了一半的积蓄买了个冰柜,把血迹已经风干的碎玻璃和红砖,小心保存了二十二年。
瞿陆青的描述,与宁褚、席灵意、陈茵的证词可以互相佐证,足够证明宁褚当年受到了致命伤害,且在伤害恢复期间,持续受到其父生命威胁。
所以宁彦秋的行为符合“防卫”的判定条件。
但是宁彦秋在熟睡中将人杀死这一点,已经决定了在当前法律环境中,她的行为不可被认定为“正当防卫”。
不过结合宁彦秋“自首”、“长期接受家暴”、“出于保护他人的目的事先防卫”这些条件,这一次她的行为被认定为“防卫过当”。
防卫过当致人死亡,仍旧会被认定为故意杀人罪,但应当减轻或者免除处罚。
重审再次改判:
2002年杀夫案被告宁彦秋,因防卫过当致人死亡,但因被告与其子长期遭受家暴且持续遭遇生命威胁,应当从轻判罚,判处有期徒刑两年。
鉴于原量刑过重,且宁彦秋已经服刑二十一年零八个月,在狱中表现良好,悔过之心较强,宣判后应当立即释放。
法院决定恢复被告宁彦秋的名誉,撤销由原判决所导致的不良后果,消除不良影响。
对于这个判决,虽然受害者家属强烈反对,但是反对无效,有的几个闹得狠的,还因为扰乱法庭秩序被拘留了。
后续被告方可以向相关机构要求刑事赔偿,如果原告继续纠缠或者被告方有更多的诉求,也可以继续对原告方提起民事诉讼。
走出法院时,宁彦秋几乎睁不开眼,她抬头看天。
早上来时太阳躲在云层里,现在却是出来了,很灿烂地挂在天上。
忽然下起了太阳雨,雨水在法院前的水泥地面上打出暗色的水痕。
虽然在下雨,但是守在法庭外的人一见到她出来就开始欢呼。
他们一开始是乱的,但是后来却变成了有人带领的念诵:
“起伏汹涌的波涛能在将您一时困在水下,但正义终会浮出水面。”
“旧日的枷锁无法永远束缚您。欢迎回来,宁彦秋女士。”
她终于自由了。
太阳雨落在她的脸上,就好像旧时未落的雨,终于在今日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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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车后,这次的辩护律师郭慕春来找他们。
“这是现在最好的结果了,”郭慕春还搀扶着瞿陆青,跟他们说道,“毕竟司法权威放在那里。我们可以用法律保护自己,但是我们没有办法超越当前的法律。”
她说的是因为宁彦秋是在对方熟睡时杀人,所以宁彦秋的行为只能被认定为“防卫过当致人死亡”这件事。
宁彦秋握住她的手:“这个结果我已经很感谢了,我还以为我会在牢里一辈子。”
“其实我们都知道,一般来说,被家暴的妻子在丈夫清醒的时候根本没有办法反抗,只能等丈夫睡着了才有机会反抗,”郭慕春说道,“但是目前的法律条款就是这样。当前的法律具有局限性,但是相信随着社会发展,会有更符合社会情境的法律出现的。”
宁彦秋笑了笑。
郭慕春向她点点头,笑道:“那后续如果还需要我的帮助就来找我,我继续帮你们打。我先送瞿奶奶回家去了。”
时代确实在变,二十二年前的杀夫是恨不得当场砍头的死罪,而现在有那么多人愿意帮助她,有那么多人愿意理解她,有那么多人站在她这一边。
或许,如果她当时遇到的是这样的环境,她也可以有除了举起那把夺命刀以外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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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审一结束,姜小碗就打了电话来。
她没见过宁彦秋,这是第一次看到宁彦秋,舌灿莲花地夸她,安慰她没关系,出来了就好。
还拿自己举例子,跟宁彦秋说,自己之前经历了一场开颅的大手术,没来现场,但是没关系,人嘛,活着就好。
看宁彦秋怯怯的,还叫陈茵赶紧带着人出去旅游,看看现在外面跟二十多年前是不是不一样了,是不是更好了。
陈茵也是这么想的。
宁彦秋本来刚出狱的时候还有点怕。
毕竟她在牢里这么多年,每天吃饭,睡觉,劳动,都已经习惯了。在牢里的日子,好像比进去前还要好。
但是那母女俩太会说话了,她好像很快就被她们说服了。
陈茵拉着她:“妹妹啊,不用怕,出来了是好事。现在我妈在家出不了远门,我们先在长柘玩,以后走遍全国。给你看看现在的女人家啊,都可以不靠男人活着的。”
宁彦秋退缩:“这浪费钱吧,我一个刚从牢里放出来的,哪里攀……。”
陈茵:“你讲什么呢,攒钱不就是这种时候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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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对久别重逢的小姐妹打着电话走在前头,久别重逢的小情侣走在后头。
宁褚跟在席灵意略后半步的位置,好像现实版的“正在输入中”一分钟后,问道:“你要不要搬回来住。”
现在大事解决了,席灵意要跟他算分账了。
听他这么问,反过来质问他:“你把我牙刷毛巾都丢了,把我扫地出门。现在你叫我回去我就回去,我也不是那么能随意让你呼来喝去的。”
“我还以为你知道了我那些事,知道了我是谁,就不会再愿意跟我在一起了。”宁褚解释道。
“我不是对你呼来喝去,我就是怕你觉得我纠缠你,就把那些东西都收起来了。”
席灵意:“那好吧,但是我不想马上搬回去。你给我个搬回去的理由。”
宁褚想了一会儿:“我们说好了以后要在一起的,但是我这个人很怪,我以前合租的室友都受不了,你要不要提前适应一下。”
席灵意不回答,他又添了一句:“家里没有你很冷清。”
又添了一句:“你没在家里的时候,家里好空……我很想你,想你搬回来住,想每天都能见到你。”
他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席灵意,低头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你不愿意也没关系。”
他这个人很怪,席灵意之前怎么没有感觉到。
但是席灵意想想,好像确实说写书的都会有点怪癖。
这些个道理倒是可以接受,宁褚难得直接言语上这么坦诚,但是——席灵意说道:“那我们得回一趟江渝。”
宁褚茫然:“回江渝做什么?你还有东西落在江渝吗,我记得都给你收拾好了。”
席灵意:“我被雨水泡坏的那台电脑,平板和相机呢?”
宁褚:“……我还以为你不想要了。”
席灵意:“我相机数据卡还在里头呢。”
宁褚:“不好意思。”
席灵意拍拍他:“道什么歉,里面的数据我都有备份。”
看他这副样子,席灵意坏心眼道:“既然我们一开始重逢,被困在一起,是因为那场天意一般的暴雨。那么,我要不要搬回去,这个问题,我也想要看天意,你觉得怎么样?”
宁褚想说什么,却还是同意了。
席灵意最不喜欢有人话说一半,所以叫他想说什么就直说。
宁褚说道:“就算天意要你同意,你想拒绝也没关系。”
席灵意:“你知道我要怎么看天意吗,就觉得天意会要我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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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席灵意还有面试,宁褚也有工作要忙。
所以庭审完,陈茵带着姜小碗和宁彦秋在柏湘再逛逛,回趟娘家,他们两个就先坐上了回程的高铁。
他们没有直接回长柘,而是在江渝下了车。
回到江渝这个住了两个星期的地方,席灵意打开门的第一感觉仍旧是熟悉。
小时候因为经常搬家,她很容易对一个地方产生熟悉感,好像在哪都能活。
但是两个礼拜,实在是一段太短的时间。
她在长柘跟宁褚一起住了两个礼拜,在江渝跟宁褚一起住了两个礼拜,就好像又重新燃起了对家的向往。
“你家里,为什么一直有避孕套?”一进门,席灵意就问宁褚。
宁褚换鞋的脚顿了顿:“假装一起生活的话,那是必需品吧。”
对,那是他医生给他开的药方来着,想想跟她一起生活。
理由通过,下一个问题。
“你卧室怎么没有衣柜,我们重逢的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在外面搬衣柜,衣柜里面有什么?”
“我说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变态?”宁褚拿出储藏室的钥匙,回过头来看席灵意。
席灵意抬了抬下巴:“那你要先给我看看,我才能判断啊。”
宁褚卧室的衣柜,现在被他挪到了储藏间里。
其实那天晚上放行李她看过储藏间,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就两排看起来像超市里那种货物架。
她没有趁家里主人不在乱翻人家房间的癖好,所以后来她就再也没有想进去过。
没想到,这里居然成了她的盲区,成了宁褚藏住秘密的地方。
宁褚背上的疤,被锁住的储藏间,原来她有那么多时刻都可能提前知道宁褚的秘密,但是她可能是自己状态太差了,现在才有心力处理这些事。
但是那个搬到储藏间的衣柜真的要打开前,席灵意还是有点紧张地躲到了宁褚的肩膀后面:
“喂,里面不会是充气娃娃吧,那些避孕套不会都是你跟充气娃娃用剩下的吧。”
“啊?”宁褚惊讶,他好像没有想过还有这种可能性。
席灵意尴尬地眨了眨眼,为自己无意中展现出来的博学。
但是宁褚只是揶揄着跟她解释:“我不用那种东西。我的清白是留给你的,我可以向你发誓,没有任何物品在你之前先使用了我。”
衣柜里面是一些女士的洗护用品、化妆品、女装和毛绒绒的坐垫和装饰。
那些洗护用品和化妆品都是席灵意以前会用的牌子,女装是席灵意的尺码,而坐垫和装饰,也都是席灵意喜欢的类型。
很明显那也是他治疗“相思病”,假装一起生活的道具。
怪不得席灵意老觉得宁褚家里的装修缺点什么,原来那些冷硬的线条下,缺的是这些毛绒绒软乎乎的坐垫和装饰。
原来他那天晚上她刚到这里,宁褚要她等他一会儿,他要收拾家里,是把这些都收拾起来了。
一开始藏在他的卧室衣柜里,后来又把衣柜挪到了她已经看过不再会好奇的储藏间。
他们把那些东西都恢复了原位,席灵意才觉得这个地方好像是完整了。
而席灵意那三件被水泡坏的电子产品都被放在储藏间里,跟蓝色的硅胶干燥剂一起被放在密封盒里。
可能是才换过新的干燥剂,所以大部分干燥剂仍旧是蓝色的。
宁褚每个礼拜会过来换一次。
就算是他觉得席灵意不会再要的东西,他也好好地收藏了起来。
一般来说精密的电子产品淋过水,就算拔干了水分,里面的元件也可能因为氧化生锈不能开机,但是他还是好好地在做干燥。
就像他一直以来做的,即使看不到希望,也不会放弃。
开箱前,席灵意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的姓名章,是不是你拿的?”
宁褚拿着最后一个盒子,放到桌子上,茫然道:“什么姓名章?”
看他这个反应,其实席灵意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宁褚却笑了:“我知道你那个姓名章,就是你大学时候因为好玩去定制那个,关于你的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是作为悬疑写手的素养,这个时候,不是我拿的东西,我要假装没有印象才能洗脱嫌疑。”
席灵意一口气没上来:“你。”
说你什么好,假装不知道就装到底啊,还说出来。
宁褚:“怎么了,是丢了吗?”
席灵意:“嗯,可能有点麻烦了。”
如果宁褚没拿,那拿走的姓名章的人肯定就是张幸了。
姓名章可以用来做什么他也说了,任何一件事都会让她头疼。
宁褚:“那等麻烦真正来了再说吧,有我在呢。”
席灵意:“既然你没拿我姓名章,我去补办身份证那天,你拿着个包是去做什么?”
宁褚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欲言又止又言:“我要说了你别笑话我。”
席灵意:“你说嘛。”
宁褚:“那天,我想去房管局把你加到房本上。但是我去了才知道,就算只是加个名字,没有婚姻关系,也要你本人到场,还要公证。”
席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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