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
倏地一道雷霆,劈开天幕,将漫天白雨映得迷蒙。
“这样的天气,若是那雨水漫街,涌入地牢……可不就是水牢?娘子,你说,日日泡在水里,这人能活几时?”监牢门口,应天府衙役站在房檐下,望着阴晦的天顶,幽幽地笑起来。
漫天乌紫的雷霆,将他的脸映得明明灭灭,好似地府索魂的阴差。
站在伞下,手掩袖里,戚灵玉无声掐紧掌心,几乎掐出血来。
她恨极,面上却不动声色,勉强挂起笑意:“彩菱,大人当差辛苦,还不快拿点点心,孝敬一下大人。”
转头吩咐间,却是忽而眼前一白。亏得有人支撑,才勉强站直身子。
在她身侧,婢女彩菱抬起眼,目含忧色地望着她,一手挽着一只盛放糕点的竹笼,另一只擎着伞,手腕堪堪抵住她腰身:“夫人,没事吧。”
戚灵玉摇了摇头,刚缓过两三分,便见衙役转过视线,朝她关切地笑:“戚大人虽在监牢,可娘子也要保重着身子……如若不然,眼下荣国府一家老小都下了大狱,又有谁为戚大人奔走周旋呢?”
他一面说,一面目光却在灵玉面上打转。
风骤雨急,纸伞难托。雨水泼入伞下,将贵女鬓边碎发打得湿透。她生就一张明眸皓齿的端丽面孔,肌骨如脂玉般白皙水滑,钗环齐整,眉眼倨傲,教人一望可知必是生于高阁朱户,少出闺门。此时鬓发微湿,显出狼狈,却还要勉力支撑体面,不露了怯意。
好似那上京风雨里一朵将将摧折的牡丹,即将拧落尘寰里。
这朵牡丹出身荣国公府,在府中行二,是荣国公的嫡次女。荣国府原是上京城中数一数二的门楣,国公爷曾为太傅,说是天子之师也不为过。昔年烈火油烹时,行走上京,何人不畏荣国府三分?
若是平日里,这类高门贵女,想必是不屑于看他一眼,更别提如此言辞谦恭,半露讨好之态。
可如今荣国公被人弹劾贪墨,家产悉数被抄没,除了眼前这位外嫁宁国府的二小姐,其余人都被投入大狱。再端丽的牡丹,被掠去支绌,也难免折了腰骨。
若非尚有宁国府遮风挡雨,只怕也要零落破败。
百年世家又如何?天子之师又如何?还不是眨眼就如那水中飘萍,说发落就发落了去?
这些羁押牢狱里的落魄贵人,以他看来,未必有他这等平头百姓的日子过得舒坦。
衙役心中无端生出三分得意来。他接过婢女手中的箱笼,以尾指拨开箱盖,借着雨中微光睨了一眼。
古朴的竹盖下,露出码得齐整的银元。
头顶的注目,戚灵玉恍若未觉,只微微一福身:“家父阿姐在牢狱中,就有劳大人照拂了。”
衙役得了好处,笑意上脸:“自是应当。”
大水漫漶,冲刷街面。乱风将纸伞卷得飘摇,滚滚湍流掠过青石板,沾湿绣鞋,似要将寒意透入,令骨血凝结。
“小姐,这样大的雨,我回府叫个车吧。”彩菱面色焦急。
戚灵玉摇了摇头:“打点衙役不宜大举声张。这样的雨天,是最好不过。父亲本就被劾贪墨,不宜再叫人抓住把柄,更不能让那有心人说宁荣两府同气连枝,将宁国府也拖下水。无妨,你我慢慢走回去便是。”
倏地一阵无头风,却是将那纸伞卷得伞骨断折,在街面上远远滚落开去。彩菱惊呼一声,慌忙起身去追,怎料那伞眨眼功夫便已滚至河边,没入江中,不见踪影。
“小姐,这可该如何是好!”
雨水沾湿眉睫,戚灵玉微一侧目,环视四周,寻找避雨处。
许是连日来的奔波,到底耗尽了她的心力。以致于一架车马迎面而来时,她眨了眨眼,竟有些反应不及。
那车马驶得飞快,马蹄与车轮辗轧青石,哒哒作响,眨眼便已到了近前。一时耳侧只余彩菱的惊呼:“小姐当心!”
好在那马夫到底是及时勒住了缰绳。马蹄前脚高高举起又落下,他长吁一声,惊出了满头冷汗,忍不住破口大骂:“走什么路呢?也不看着点!”
彩菱匆匆上前,扶住戚灵玉,一面与那马夫对骂:“长街纵马,本就该避让行人。你是何家车架,竟如此跋扈张扬!”
马夫不服辩驳:“这可是吏部尚书的马车!”
他一语未毕,忽的车厢一侧,纱帘被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拨开,伴着语声沉沉:“戚二小姐。”
雨光幽晦,只见那车中人生得一张清隽面目,只是眉梢横斜,便于这份清隽之中,添上几分疏狂的逸气。戚灵玉怔了怔:“宋大人?”
竟是宋衍。
荣国公的得意门生,大梁新君的心腹重臣。才过而立之年,已是二品大员,一部尚书,官途不可限量。
十余年前,他尚于国公府借读时,戚灵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初那一介白身,能在短短十年光景间,于朝中攀爬至如此地位。
更未曾想见,时移物易,当年尚是云泥之别的他二人,眨眼竟是境遇颠倒。
她门庭败落,他扶摇直上。
宋衍望了她一眼:“雨势大了,我捎你二人一程?”
戚灵玉没有拒绝,提着裙摆,登上了他的车马。
这几日四处奔忙,不知饥饱。又是天色昏晦,不辨晨昏。以致于看到了宋衍,戚灵玉才想起,竟已是到了下朝时分。
见她与婢女浑身湿透,宋衍解下外袍递给她:“披上吧。”
厚重的毡毯入手,戚灵玉顿了顿,垂目接过:“多谢。”
彩菱坐在一侧,却是欲言又止。
昔年宋公子春闱前在荣国府中苦读三年,与小姐来往频繁,也称得上一句青梅竹马,故交旧识。只是那已是十余年前的事了。如今这二人都已各自成家,同乘一车,本已不妥。
此情此景,更是暧昧得有些逾矩。
她心急如焚,却生三分不解。
她家小姐平素最重规矩,此时又怎会明知故犯,做出此等有违礼法之事来?
戚灵玉指尖抚着外袍毡面,颤了颤眼睫,轻声开口:“这件外裳你还留着。”
这一句却是倏地将人思绪拉远。轿厢昏晦,宋衍闻声垂目,看向与自己对坐之人。
幽晦里她墨发滴水,微微蜷曲,垂落颈侧。衣衫湿透,似花瓣般贴在身上,勾勒出窈窕而饱满的身形。目若明珠,口若含朱,眉梢细细一线,肌骨如脂如玉,端端坐在那儿,似一幅工笔描摹的美人图。
明艳之姿,虽遭风雨,不曾折损。反似水洗一般,更加出落得惊心动魄,似夜雨里出浴的艳鬼。
这般极殊极盛的样貌。便是自持如他,年少时也曾心猿意马,为之动摇。
只是那时的戚二娘子未遭坎坷,未遭嗟磨,要更天真,也更倨傲,还更浅薄。
彼时他入府,荣国府下人口中,到处是有关她的闲言碎语。说掌家的戚二小姐,如何精明势利,手段厉害。便连派来贴身侍候他的女婢,都小意提醒他莫要亲近戚灵玉。
可她为他置备房间,置备衣物,一应齐备,无不周全。朝他笑时,明眸善睐,热情洋溢,似一朵春梢的红杏,把拉拢之意悉数写在脸上。
却独独不曾把他放在眼里。
他秉性自负,亦瞧不上这份浅薄,面上不冷不热,背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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