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归还神光剑，谢湘灵必死无疑。
神光剑不止是存在他心斋里，他的血肉骨骼都由这柄剑构成。
但这也是他唯一的机会。
——见到薛烛的机会。
他伸手触碰石碑，走进那片花海。
骨骼中传来微弱的震颤，细密，频繁，比白天过来时候要更明显，神光剑的剑鞘在召唤这把剑。
谢湘灵站在那把剑鞘面前，没有一点犹豫地，伸出了手。
在一瞬间，接触到剑鞘的皮肤和骨节以一种不可能的方式，凭空消失了，手臂的横截面露出清晰的血肉痕迹，血液仍然在断面活生生地流动着。
谢湘灵闭上眼，向前再一步。
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粉身碎骨。
尚且保留完好形态的谢湘灵再睁开眼时，看见一片朦胧的雾气，苍白而浓重，似乎是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呜呜风声，辨不清方位。
他平静地站立着，以衣覆手，伸出一指。
寂静的波涛轰然涌出，雾气破裂，出现在眼前的，是在木楼梦中见过的那条山道，泥泞道旁有一棵盛放白花的李树。
有个人正站在那里，堆雪般的花枝遮在面目之前，有风拂过。
这人伸手，拨开了遮蔽面目的花枝，露出一张寡淡犹如露水的脸。
“小师叔？”谢湘灵问。
那是薛烛。
他的这位师叔，得道升仙已久，与天地万物相融无二，仍然在这幻境里保持着凡人的形貌。
而此刻，他现身在谢湘灵面前，神情也毫无波动，仿佛在某个不属于此方世界的，更加遥远的地方。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您的模样呢，”谢湘灵笑了，“之前在环境中，只看见一阵雾气。您似乎很害怕现身。”
薛烛仍然波澜不惊。
谢湘灵收起笑容，他比薛烛要高，所以他抬起手，似乎将要摸向薛烛头顶。
然后，轻微的咔嚓声，谢湘灵折下了薛烛面前那枝花叶繁茂的李花。
花瓣纷纷扬扬顺着风飘走，一时间，似乎什么异变都没有发生。
直到一行细细的血迹顺着薛烛的嘴角流下，他倒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登临神国前，必须抛却□□凡身，只留三分神魂，也许那样已经不能再称作人或仙了，融合在至高的规则当中，即使是一点私心也毫无容身之地……而你就像这样，肉身已经彻底湮灭，不可能回到尘世，更不可能以圣人的身份干涉人间诸事。纵有万般神通，也不能直接染指人世。”
“所以你要借凡人之身短暂降临。如果没想错的话，您藏身在雾气中，故弄玄虚这么久，大费周章地复活我，只是想用我这具躯壳来降临人世吗？”
谢湘灵摊摊手。
“或许，不该再称呼‘您’了，毕竟超脱凡俗后，再没有你我之分，就连眼前这幅模样，也是投射在我等凡人眼中的幻影。我认为你是怎样的，你就是怎样的。
“也许你也根本不长这样，谁知道呢。”谢湘灵说，“师父说师叔长着一张很没意思的脸，我就把你想成这样了，我只是觉得雾气凝结出的朝露就是会这样无趣的，太阳一照，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见不得人。”
“说了这么多，其实都是我来之前的猜想。”
”但真正证明我的，是这棵树。”
“你的真身并不是我眼前看到的这个幻影，而是那棵树。这是你的神魂唯一可以寄托的，”谢湘灵指向那棵李树，“如果我没想错的话。”
薛烛飘忽的目光落在谢湘灵身上，透露出一种非人的诡异，他说：“你是来寻死的。”
“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思考一些问题。”谢湘灵伸出手，刚好接到一片掉落的李树叶，这棵树也许是染了病，在光滑深绿的叶面上，有如气泡般的凸出，“现在我明白了，就像这片叶子的阴阳两面一样，神国与俗世互为表里。”
“而我们此刻，或许就在叶泡的地方，这确实是在凡世之外的某方，另一重世界。”谢湘灵和缓地说，“只有在这里您才能以真身降临。”
雾气波动起来，有低微暗淡的人声忽然从雾气深处响起，太模糊，以至于什么都听不清。
谢湘灵微笑着，合拢两根手指，并在眼前，轻轻吹了一口气。
“天眼昭昭，报应甚速……谛听吾言，神钦鬼伏。”他缓缓念出来，轻声道，“剑出！”
紧接着，就像是剑锋刺破竹膜的声音，极轻微的“刺啦”声，谢湘灵从身后抽出一柄血淋淋的剑。
准确来说，那大概是从谢湘灵的脊骨当中凭空抽出的。
一寸，一寸，血液滑落后，露出洗却尘埃的、异彩光洁的剑身。
剑身上波光粼粼，仿佛日出丹霄，灿烂不可方物。
“也就只有在这样非人世非神国的地方，我才能拔出这柄剑了。”谢湘灵说，“我想用这柄剑与您比试。”
“你会死的。”
谢湘灵伸手擦去眼下的血：“不如做个交易。”
“一命换一命。”谢湘灵说，“很公平吧？”
他紧握神光剑，仿佛毫无章法地向前砍去，薛烛立在原地，仿佛无知无觉，直到那柄剑即将刺向他面中之时，他的影子忽然暗淡了。
谢湘灵却毫无闪避的意思，他继续踏步向前，然而，就在剑即将触及幻影之前，空间似乎无形地波动了。
下一刻，谢湘灵的剑出现在那棵树面前。
“砰！”
一瞬间光芒四射，火光冲天，在此方小世界中，不像外界那样辽阔，因而声浪也无法传得更远，哄然的声浪触及无形的空间，海波般涌回。短暂的光芒共振后，谢湘灵的剑再次落空。
“看来我想错了。”
薛烛的身形早已破碎，半晌后，才从虚空中缓缓重现，已经比方才暗淡了不少。
“这棵树并不是你的真身……”谢湘灵若有所思，“剑鞘中的这一整方小世界，才是能凭你的意志而动，和你融为一体的化身。”
“好在有神光剑，我懂了，你想要的不是我的躯壳，而是这把剑。”
“剑鞘是你神魂存放之地，而有了神光剑，才能锻造躯体，让你重临人间。很好的打算，但也许是某人把这把剑给了我当陪葬……这具剑锻的身体也就被我占据了。”
薛烛仍然沉默。
“我不知道您要做什么。”谢湘灵说，“但有人请我帮忙杀你，所以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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