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霄殿在雪山之上,论灵力和生机,远远比不上平原地带植被丰富的森林。
这里只有日月和浮云,连飞鸟都难以到达。
因为生机极少,它成了彼界最不喜欢的地方,反而更“干净”,更安全。
这里高耸入云,有最纯净的日月光华,勉强也能够用。阳光聚集在它最高点那个尖顶,又如水流经过许多道剑锋似的棱边,充沛灵力灌入殿内,用作供给。
与外侧的夺目不同,重霄殿内部地面和立柱都是黑色大理石,平直光滑,无尘无垢。窗户嵌的是蓝色玻璃,在殿内两侧,把日照滤成了平静的幽蓝,月光似的均匀洒向地面。
殿内正中,魏揽风正在拔针。
他一手挽着袖子,另一手轻轻从面前坐着的老人头上取下毫针,在手中捻着,淬一遍火,再收回针匣。
橙红火焰漂浮在半空,被针体晃出白色圆润的边,透亮得像是一捧水。
谷君华和陶律尹在他们身前几步远处,各自站立。
殿内立了宫灯,暖色的光线映照在几人身上,把谷君华一身锋锐气质都模糊成了青瓷似的温润。
他眉头蹙着,目光一瞬不瞬盯在老人身上。
陶律尹站在他对面,一身槿紫色搭珠母灰的衣裙,款式淡雅,布料古拙厚实,在她身上有几分低调的雍容。与之相配的是一条皮革腰带,把医宗人必备的针匣、急救物品等缚在腰间。因为还需携带药草,上面另外绑了一个用白色粗棉绳系起来的绒皮袋子。
紫配棕是医宗的校服色系,魏揽风和她穿得差不多。医修平日里虽然也是宽袍大袖两袖清风的神医样子,但真要紧急开工的时候,腰间棉绳就直接用来绑袖子了。
他收完针,又给许相留掖了一下衣角,这才退后,站去陶律尹身边。
陶律尹冲他点了下头:“师兄。”
魏揽风心不在焉地回了一个笑容,又转回头,看着许相留。
他脑后和陶律尹一样用一支工笔简单挽了个发,但随意许多,只挽了一小部分,大半如瀑的长发仍披散在身后。那支笔也歪歪斜斜,仿佛随时要掉似的,但还坚强不屈地挂在发间。
他们俩是四海之内最高水准的医修,谷君华又带来了倾云宗的洗心玉。
他们都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
许相留仍是坐在殿内唯一一把椅子上。他穿着一身绸衣,柔软服帖,墨染似的从雪白渐变到鸦黑。
只是太瘦削了,靠在垫了好几层羽绒的棉布里,看着轻飘飘的,像是一把消耗完了的蜡烛,化成迟暮形状。
与衰弱的身体不同,他双瞳里的白色阴翳已经不见,光看面庞的话,像是整个人都神采奕奕地挺拔起来。
他甚至让人给他束了个简单的半披高马尾,把原本委地的白发藏在身后,就好像仍是年轻时候,意满志得、目光灼灼地等着。
于是顾眠霜推开门时,隔着遥远的、昏暗的空气,和他正正对上了视线。
顾眠霜的瞳孔轻微散大。
外头日照晃眼,殿内又暗,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明明还是熟悉的骨相。
为什么成了白发?
柏衡急匆匆地越过他,喊了一声:“师父!”
顾眠霜回过神,跟着他的脚步,来到老人面前。
许相留眼里带着笑意,他轻轻拍了一下柏衡的手臂,制止了自家徒弟要往地上跪的动作。
“嘘,”许相留的嘴唇没有动,声音是从他怀里那块圆形的洗心玉里发出来的,“柏衡在旁边等一会儿,一会儿我再跟你说。”
他的目光转向顾眠霜。
顾眠霜站在原地。他的呼吸几乎暂停,目光钉在面前人身上。
许相留的目光有些浑浊了,他轮廓老去,头发已经花白,气息也弱得如同残烛。
顾眠霜第一次清晰认识到,两百年的光阴是什么样子,如何横亘在他们之间。
他甚至能从那双弯起的笑眼里,同时看出熟悉的亲近,和不熟悉的慈祥。
“我听说你忘了不少事情。”
许相留又抬起手,顾眠霜条件反射地靠近一步,接住它。
松弛皱褶的皮肤里没有足够的血管,摸起来带着空气的凉意。
顾眠霜惶然地收紧手指,他微微低头,声音放得很轻。
“……许相留。”
许相留顿时笑了。
他天生一双深眼窝,剑眉星目,当年在人群里就俊得引人注目。即便已经皓首庞眉,仍然依稀可见当年的风流酝藉。
他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伶牙俐齿了,洗心玉沟通神魂,便成了他的口。
他笑眯眯地,从玉里传出熟悉的声音。
“太好了,你还是以前的样子。”
“顾眠霜,我还记得你。”
——
大约两百年前。
许相留年纪轻轻的时候,就已经被人交口称赞为“天资卓越、玉树盈阶”。那年他刚在一场宗门内部的比试中夺魁,为了逃掉后续的一系列应酬和攀亲,直接溜出了宗门,下山散心。
他溜达到某个小镇,听说附近有个采花大盗在逃窜,官府贴了告示,还有赏金。
总归闲来无事,他兴致勃勃地揣着自己的术钉就循着线索追去。
在某个村落外头,人烟稀少的土路上,他看见那嫌犯被一簇张牙舞爪的藤蔓捆成一条扭动的粽子,背上还有一个清晰的鞋印。
一位个头高挑的青年警觉地回过头,刘海压着暖棕色的眼眸,显得目光尤其阴沉。
他左肩上有一段细弱花藤,左手拿着一个布面的卷轴,右手持着一把银光闪闪的窄刀。
许相留那会儿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还未在年轻人的社交场合受挫,当时就“唷”了一声,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危机将近,乐呵呵地就要上前。
青年冷着一张脸,眼神警惕。许相留只感觉眼前人影一花,柳叶刀距离他的喉咙仅余一尺。
许相留大惊失色,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往侧边躲开,抬手把术钉从储物袋里召出来。
青蓝色的刀光劈了个空,青年手中刀刃翻转,还要再追,身体却一重。
他瞥见几枚形状古怪的长钉悬浮空中,前后四枚,二黑二白,把他固定在原地。
许相留连滚带爬跑了几步,觉得自己丢了个大脸。
八枚术钉,最少能用三枚开阵,他竟然吓得一次丢出去四枚,实在是——
还没想完,就见那青年左肩的花苞绽开,一道不太明显的绿光闪过,他迟滞的动作骤然一松。
他仿佛从未被阵法影响,动作比方才更快。许相留作为阵修,贴身近战是绝对弱项,只能赶忙后退。
但无济于事,二人距离极速缩短。
许相留被逼得骂了一声。
留在那边的术钉被召回,和他手里留下的四枚一齐飞出去,重开大阵。
两人动作都太快,前后不过倏忽之间。
他看见青年身上有一圈青色的影子,形似荆棘。有一枚术钉在靠近他周身几尺时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上,陡然被弹飞出去。
许相留狼狈翻滚,往斜后侧躲过了这记刀光,右手握拳一收,被击飞的术钉重新飞回,定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定身、封灵。
青年的动势被强硬定住,蹙眉,低头看向仰面撑坐在地上的许相留。
他的眼睛此时是异色的,一边是暖棕,一边是暗青。
许相留惊恐地发现,对方刚才在手下留情。
现在才叫杀气四溢。
他身上荆棘虚影消失的同时,一枚不起眼的种子从百草卷里抖了出来,落到地上。
那种子一接触地面就生了根,抽出一片圆润的叶子。
被阵法定了没到一秒钟的青年又动了,银色刀光像是翩飞的雨燕,与被调动前来的术钉相撞,发出金属相击的铿锵声。
许相留大为惊骇,感觉自己遇到了一个完美闪避他所有手段的家伙,果断往地上一倒,高举双手,大呼:“大侠饶命!”
刀刃堪堪停在他面前。
许相留大气不敢出。
他盯着眼前的刀锋,余光瞥见自己那枚被击飞过的术钉像是中了什么麻痹毒素,从原本的位置上晃晃悠悠地摇了出去。
阵法骤然解开。
……什么东西?!
他冷汗都要流下来。
青年微抬下巴看着他。从仰视的角度看过去,那双眼并不阴沉,也不冰冷,反倒有种井水似的清洌,带着点微妙的探究。
许相留把对方鼻梁上的痣都看得一清二楚,十分确定这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个青年翘楚,也不可能是那些有名宗门里被长辈当成宝一样藏着的年轻骄子。
人家既然出名,武学多少都是一脉的。这人又是荆棘藤蔓又是耍小刀,他听都没听过!
“大侠误会了我没有恶意也不是来抢你赏金的,”许相留第一次说话这么快,上下嘴皮飞得他脑瓜仁都嗡嗡,“我家不缺钱你就是绑架也可以只要不撕票留着我用来勒索也可以换点钱的千万不要动手啊!”
青年:“……”
青年没听明白:“嗯?”
许相留冷汗涔涔地把术钉撤去,以表投降。八枚钉子失去控制,丁玲哐当地落到地上,因为形状类似圆锥,还骨碌碌滚了挺远。
那个中毒的术钉在原地跟喝假酒似的乱转。
他怂了吧唧地往后挪了一小步,手底下捏着一张传送符,打算见势不妙就立马开溜。
好在青年似乎没发现他的小动作,悬在许相留身上的柳叶刀缓缓收回。
“绑架?”青年的声音像是冰凉的流水敲击玻璃,带一点低沉的共鸣,“勒索?”
许相留动了动指尖,术钉神不知鬼不觉地朝他这边滚。
他仰着头,状似无辜,喉结紧张一滚:“啊。”
青年的耳朵动了动,往前方望去。一阵车轱辘趟过石子地的声音传来,有村民赶着牛车即将拐过转角,走到这条小路上。
许相留拿不准他要做什么,悄悄地又往后挪了半步。
青年收回视线,看了许相留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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