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满座寂然。
许久之后,高台之上才传来掌声。
因着那声金石相击之声太过清越,更有火星震撼住在场众人,嘉帝并未注意到这最末之处的弦断,弦断不详之昭便无从谈起。
一场风波祸事被顾晏消弭于无形之中。
崔黛归不知他是如何判断出琴弦有问题的——若非提前便知晓,何以做到在那瞬间顺势击中地上金砖?
绝非与元氏同谋,非是她相信顾晏人品,只因元氏尚且还搭不上顾晏呢!
莫非是他早就听出来了,这世上当真有曲有误,周郎顾?
崔黛归静静立在殿中,等着嘉帝的刁难。
可嘉帝却并未对这琴曲做出评论,他只一歪头,似醉酒般问道:“陆拾遗画完否?”
陆徽之这时将将搁笔,顿首道:“请陛下过目。”
黄门太监取过画卷,快步递上阶前,由黄德忠展开画卷,供嘉帝御览。
画卷之中,却见深沉宫殿正中,一鹅黄宫装的妙龄少女侧坐案前,正垂首敛目弹奏,只婉转露出侧脸和一截修长纤细的脖颈,五官淡淡绘过,似故意留白般,叫人辨不清是何模样,可那少女堆云砌髻的乌发之间,却浓墨重彩地添上了一朵绯红似火的海棠......嘉帝不由朝底下望去,却见崔黛归头上并无海棠。
他蹙了蹙眉,倒也并未放在心上,继续看起画来。
画上站在少女另一侧的,只有一个红袍郎君持剑挥舞的背影,被寥寥几笔带过。
需得细看之下,才能瞧出那郎君手中剑所刺方向,正是由里而外,刺破画卷。
而令嘉帝侧目的是,他在画面周围,却是寥寥几笔将今夜所有参宴之人尽皆绘入,未求形似,只留神韵。
短短一曲之间,竟能画出如此盛宴。
他不禁笑了起来,“看来朕今日方令陆拾遗作画,实在是埋没了陆拾遗的丹青妙笔。”
“顾爱卿,日后于丹青一途,你只怕要多一位劲敌了。”
画卷传递下来,在众官员手中阅览传递,等落在女眷这边时,崔黛归探头看去,惊叹画作隽美的同时,才发现这画中竟不止画了她和顾晏两人。
原来他竟将所有人都画下来了。
如此大的工程,若未能按时完成,岂不是要惹上些风波,何必呢?
崔黛归实不认同。
“顾爱卿这身剑术倒是不俗,瞧着似有大家风范......师从哪家呐?”嘉帝又问。
顾晏拜道:“少时遇到一位云游道长,因此学过几日。微臣这几下花拳绣腿,若能博陛下和诸位同僚一乐,便已心满意足。”
底下沛国公顿时大笑,“皇上,顾大人此话着实谦虚,他定是在家中苦练数年,不然哪能有如此身手?”
嘉帝也跟着笑了,他擎起酒樽,对着底下的朝臣高举,扬声道:“今日目睹我大夏人才济济,实为朕平生一大快!遥思英宗嘉帝之时,有忠义如崔公之士,殚精竭虑,护国佑民。如今朕亦有诸位爱卿齐心协契,竭诚尽忠、勠力同心。我大夏必当绵延万祀,社稷永固;黔首庶民,亦能渡劫消灾,咸享安康,各安其业!”
此话落地,底下人顿时起身,在殿中齐齐跪拜,三呼万岁。
宴席至此,氛围被烘至最高。
杯中酒一饮而尽,顾晏才拱手笑道:“微臣适才舞剑汗出如浆,唯恐熏扰了诸位同僚,陛下恕罪,恳请容臣退下,稍作更衣。”
他这话说出来,惹得边上笑声连连。
嘉帝满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没有注意到底下第一排正中坐着的李瑾,他在听到顾晏此话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紧张。
顾晏走后,崔黛归正要告退,却不妨嘉帝突然道:“听崔二姑娘所奏,似心中对战事颇有看法?”
言语间竟是隐射削藩一事。
朝臣们瞬间酒都醒了。
皇上这是心中不悦,要寻个由头问罪啊。
前年兵败围困之辱历历在目,无论朝臣还是后宫诸妃,皆不敢在陛下面前提起,怕触及陛下霉头,无端惹来祸事。
谁料人皆避之不及的,这崔二姑娘却当庭奏乐,以《破阵》一曲,竟直直打到了嘉帝脸上去。
若非无知,便是胆大包天了。
崔溢也在席间,他自听到崔贵妃要崔黛归弹琴起,眉头就没松过。
起先他只觉元氏安排不当,这般场合,又去凑的什么热闹?
他一向低调做人,心中也无甚广大志望,对于家里的姑娘,只想令她们能顺遂一世,至于荣华,就同贵妃那压在头上的赤金凤钗一般,虽美丽,也累人。
虽这样想,他也只是稍稍不悦,并未太过担心,只是等到崔黛归那一曲《破阵》响起时,他才真正急了。
忐忑着听完后,他便一直心存侥幸地等着,期望没人敢在此事上刁难,结果却是嘉帝主动提及。
他放下筷子,正要起身,却听前方崔黛归已然开了口。
“陛下容禀,臣女身为庶女,又非京中长大,自小愚钝少出家门,于府外诸事更是一无所知。今日初临天子禁阙,心中惶惶,唯恐御前有失仪范、干犯天颜。故而悉事皆听从家中嫡母之命,不敢擅作主张,望陛下恕罪。”
崔黛归徐徐说来,却将元氏说得面色一白。
崔黛归此话真是歹毒至极!
朝臣尽皆在此,她身为嫡母哪敢公然反驳,说此事是她崔黛归推脱陷害?
岂非自己亲手将后宅失和,阖家不睦的弹劾折子递到御史手中?
只恨这丫头先开了口,竟狠狠将了她一笔!
嘉帝只怕要将此事记恨在她的头上了!
她脑子里嗡嗡一片,只剩下那句“嫡母之命”,一时间又恨又急,却想不出半句辩解的话。
最后呐呐半晌,才苍白着脸颤抖道:“臣妇......臣妇不懂战事,家中先生只知此曲激昂动人,这才教了二姑娘......”
崔贵妃听到,恨不得亲自下场去堵上她的嘴。
这笨嘴拙舌的蠢妇!
她勉强笑了笑,旋即轻轻拈起手帕去替嘉帝拭去额上的汗,柔婉笑道:“陛下适才饮了酒,臣妾唯恐伤及肠胃,陛下不妨吃块酥饼垫一垫?”
她说着便令宫女端来一碟核桃酥饼。
嘉帝见到,目光柔和下来,似乎颇为怀念。
他颔首笑道:“阖宫里也唯有你有这般家常手艺了。”
崔贵妃摇头,“臣妾能学到文德皇后一二分,已是满心足矣。臣妾今日去了趟娴水阁那边,想起文德皇后最爱牡丹,便从御花园挑了几株开得最好的姚黄魏紫移栽过去,希望文德皇后在天之灵也能闻见故所馨香,臣妾自作主张还望陛下恕罪。”
嘉帝将她的手握在手中,拍了拍,欣慰道:“难得你还记得她。”
却是将破阵曲之事揭过不提了。
为表荣宠,崔贵妃也令宫女为元氏以及崔黛归各送上一碟核桃酥饼。
看到宫女端过来的核桃酥饼,崔黛归却是目光一顿。
她今日入宫,似乎忘了一件顶顶重要的事。
前世她便是在花朝节宫宴上,处心积虑跑去冷宫见了六皇子李慎一面。
便是今夜!
那时的李慎,身为六皇子,也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少年。
衣衫单薄挂在身上,瘦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动,面上没有二两肉,一双眼却是湿漉漉的,瞧得人心疼。
比她还小一岁。
崔黛归当时见到他便心软了,不是因着同情心泛滥。
而是她知道,自己会利用这个瘦弱的少年。
更是因着,这堂堂天潢贵胄的少年,一见到她,竟柔柔喊了声:“姐姐。”
这声音有如小鹿惊慌,崔黛归听着,一颗心升起隐秘快意的同时,却又忍不住分出一半沉入谷底。
她微微蹙眉,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你便是他们说的六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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