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书信仔细叠好,重新收回抽屉深处,程慎之静坐在烛光前,沉思许久。
一旁的王叔看着那碗汤由热转温、由温转凉,心中暗自焦灼。
他几番张口,却又不敢轻易出声,生怕打扰了王爷的思绪。过了半晌,才终于鼓起胆气上前一步,将温凉的汤碗轻轻推至程慎之手边,斟酌着开口:
“王爷,青露那丫头……当真就让她这么走了?”王叔言语中尽是痛惜,“老奴瞧着,那丫头走时眼圈子都红了,硬是没回头,咱们王府也不是养不起,您看这……”
这青露丫头性子活泼,办事看似大大咧咧,实则粗中有细,周到妥帖,属实很讨王叔欢喜。宁王妃的丧仪才过,王叔还没从悲痛中缓和过来,便听人说青露离府,心中更是怅然万分。
“你以为,是本王赶她走的?”程慎之回过神来,执起瓷勺缓缓搅动汤羹,“她与阿鸾自幼相伴,情谊非同一般,贸然提出离府,我又何尝愿意?”
他舀起一勺清浅的汤,凝视着勺中模糊的倒影,眼中自嘲,“阿鸾走了,连她最贴身的侍女都不愿留下。这镇南王府,当真是水深火热之地。”
王叔听着程慎之的说辞,刚舒一口气,却又想到,这世道混乱无比,青露一个弱女子,若是碰到异族,会不会有危险?刚担忧地又吊起一口气,却听程慎之淡淡道:
“王叔,收起你那些瞎操的心吧。”程慎之放下汤勺,“你可知,青露出府后,穿街过巷,身法极为熟练老道,不过转过几个路口,就甩掉了王府中精心培养的暗卫。若非暗卫亲口回禀,我还以为是听错了。”
“什么?”王叔顿时睁大了双眼,皱纹密布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可平日里那青露丫头丝毫不似会武之人,连捧个花盆都手软,这怎会……”
程慎之无奈摇头,任凭王叔自行喃喃揣度,再不多做解释。青露既是宁鸾亲手调教的人,又岂是寻常女子?放她离去,也算是全了阿鸾最后的心愿。
毕竟……阿鸾最渴望的,始终都是飞出这四方的牢笼。
“她竟连照顾青露的机会,都不愿留给我。”程慎之轻叹一声,推开汤碗,更没了半分食欲,“撤了吧。”他朝王叔摆手,径自从怀中取出一支蜻蜓金钗,指腹细细摩挲。
金翅薄如蝉翼,在昏暗的烛光下微微颤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飞去。
王叔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按程慎之所言撤了碗勺,提着来时的红木食盒躬告退。正欲出门时,却想起什么,突然顿住了脚步。
“王爷恕罪,还有一事,老奴未及时禀报。”王叔轻咳一声,“今日宫里密探递回消息,那日值夜的太医,已查清来历了。”
“哦?”谈及这事,程慎之眼前一亮,摩挲金钗的手微微一顿,“说,怎么回事?”
“那太医姓陈,与王爷先前看重的胡太医乃是同乡。”
见程慎之并未怪罪他办事不力,王叔紧绷的肩放松了些,继续禀报道:
“陈太医是宫中的老人了,曾得先帝看重,也颇得宫中贵人赏识。先帝钦点他任太医院院首,专为太后、皇帝和皇后三人请脉,当年可谓是风光无限。”
“只可惜……世态炎凉。”王叔心中暗叹,声音里不免带了几分唏嘘:
“先帝驾崩后,新帝登基不久便重整太医院。圣上对陈太医温补调理之道颇为不屑,非但当即撤下他太医院院首之职,更提拔了昔日与他素有旧怨的一位太医上任。”
“自此往后,太医院中人见风使舵,对陈太医明里暗里排挤不断,一旬十天需值夜十次,竟连着七八日都是他当值。
为维持生计,这陈太医也自寻出路,除去领朝廷俸禄,还让家眷在京中坊市的角落中另开了家铺子,专做些药材生意。不过,近来异族商队在坊市大肆压价,几味常用药材市价跌了三成有余。
这陈太医手头本就拮据,如今更是捉襟见肘。前日夜里,他去望春楼典当行中当了一件旧官炮,才勉强凑足银钱进药材。”
“大致就是如此,”王叔咳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程慎之,见他心平气和,谨慎问道:“王爷,您看这……”
“接着查。”程慎之谈及公事时心如止水,唯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蜻蜓翅膀,“他住在何处,师从何人,家中尚有哪些亲眷,统统都要查清楚。”
“还有,让人不着痕迹的送些银钱去,别走漏了风声。”
程慎之拨玩着金钗,心中却已将利害关系理得分明。
先皇励精图治,对养生之道信任颇深,甚至那金銮殿后隐藏的秘泉,说不定也是先皇授意调配的手笔。而后来的新帝向来急于求成,陈太医那徐徐图之、培本固基的治疗之法,自然不受待见。
若把握得当,来日这位陈太医,或许还能派上些许用场。
程慎之眼睫低垂,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锐光。连一名小小太医都牵扯颇多,阿鸾,我当真……能独自撑过这京中的腥风血雨么?
……
宁鸾不知道程慎之能否平稳撑过京州的腥风血雨,她斜倚在榻上,抬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反而泛起一丝欣慰与平静。
许多前尘往事都已模糊,唯独对望春楼众人情真如初。
自异族商队涌入京城,楼中各项营生收益锐减,连带着做事的侍从们也惶惶不安,生怕哪天便丢了饭碗无以养家,更怕哪日异族军队踏破城门,平白失了性命。
宁鸾自觉作为望春楼的实际掌事,虽难以像将士那般挺身而出,以血肉身躯保家卫国,却至少要守住望春楼这一方天地,不负众人托付。今日她已命人清点库房,将积压货物逐一整理散播,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那青霜青露二人叙述的过往,无论她曾是丞相府的小姐、镇南王府的王妃,还是那惹人诟病的异族之人。这些身份都已随着宁王妃的“下葬”一同入土,再与她没了干系。
从今以后,在这京州城中,她只有一个身份,那便是望春楼的大掌柜,林公子林还!
宁鸾缓缓从榻上起身,随手扣上枕边鸾鸟图案的银色面具。冰凉的银片贴覆在脸颊上,抚平了最后一丝躁动。
她推开窗扇向外望去,楼下坊市熙攘,灯火通明,正是京中日复一日、寻常又珍贵的繁闹景象。
若是可以,她想要这般景象就此延续。国破山河,流离失所,从来不该是这片土地注定的结局。
银色面具下,宁鸾缓缓勾起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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