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稿信!」
米芙把那张单薄的信纸拍在桌上,墨水瓶都跟着晃了晃。她累极了,她在马蒂尔达夫人的书房里忙碌了整日,此刻眼皮沉得快要抬不起来。可她还是坐在了自己小房间的书桌前,面对着那叠让她牵挂的稿纸。
她上一篇自认为写得还不错的小说——《贵族小姐遇难记》,讲述了一位贵族小姐在父亲去世后被恶毒继母赶出家门,最后在一位忠诚的黑人仆从帮助下,斗败继母夺回家产的故事。她把稿子投遍了她能找到的十几家报刊和杂志的信箱。
结果呢?石沉大海。唯一一封回信,就是眼前这封,措辞客气又冰冷,除了拒绝,什么都没说。
「到底哪里不好?」她对着那摞厚厚的稿纸嘟囔,「人物塑造的不够好?还是情节不够曲折?」
「也许,只是时机不对。」她对自己说,声音轻得像耳语。
她想修改,不知从何改起。想写点新的,思绪却像缠在一起的线团,一个字也理不出来。她想起杂志上某位知名作家的访谈,那位作家说:「灵感需要制造一个令人安心的氛围,比如房间里充满薰衣草的香气。」
她早就准备试试。
她从衣柜摸索出一小束用丝带系着的、早已干枯的薰衣草,又翻出珍藏的一小截熏香。点燃后,她满怀期待地将干花凑近鼻尖,深深吸气——
「阿嚏!」
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大喷嚏。稿纸被吹得满地都是,她慌忙去按,胳膊肘还差点撞翻旁边的墨水瓶。弯腰捡稿纸时,头发又勾住了床帘流苏。
她吃痛地低呼,弓腰瞬间,「刺啦」一声,半边床帘「哗啦」一下掉了下来,软塌塌地搭在床架上。她扶着额头,看着满地稿纸和垂落的帘子,无奈地笑了。
「别人的灵感源泉,到了我这儿怎么就变成灾难现场了?」
稍作整理后,她仍不死心。
「《贵族小姐遇难记》先放放?」
她从小书架上取出一本新买的《东方故事集》——册子又小又薄。她想,也许可以模仿里面的风格,写个东方的妖怪跑到了美洲新大陆,用它奇异的视角观察这里的事物,发表些或褒或贬的议论。
她蘸墨开写:「一只九尾妖狐搭乘商船来到纽约港……」
谁知笔尖不听使唤,写着写着就跑了调。本该神秘莫测、法力高强的九尾妖狐,在她笔下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一个在歌剧院里唱歌的女郎,而且一唱到高音,尾巴就会忍不住「噗」地一下全冒出来。
她读着自己写下的句子,忍不住笑出声,随即又懊恼地划掉了这些文字。
折腾了一圈,灵感没来,疲惫感却更重了。她看着被自己划得乱七八糟的稿纸,越看越不顺眼。她拿起最上面那张,小声地又读了一遍。
「真是不忍直视……」她嘟囔着,几下就把那张纸揉成一团,精准地投进了墙角的废纸篓里。
终于,她把蘸水笔仔细擦干净,和墨水瓶一起放回小木盒里。
写作毫无进展,夜却深了。刚才因为太投入没有注意,现在却清晰听到隔壁房间发出桌椅挪动的声音。
她猜到,是谁搬进来了。
/
「安妮,跟我来!」
梅布尔太太的声音在女仆宿舍门口响起,平板而机械。安妮正将自己的粗布围裙叠好收进床脚木箱,闻声立刻直起身。同屋的玛莎正对着小镜子试图抚平鬓角的碎发,动作顿了一下,瞥来的眼神说不清是好奇还是别的什么。露西则干脆从床沿探过头,嘴唇无声地做了个“怎么了”的口型。
安妮没回应任何目光,只低声应道:「是,梅布尔太太。」她迅速理了理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皱褶,跟上女管家那挺直、利落的背影。
她们穿过仆人区域光线不足的走廊,脚步声在木板上回响。不是去厨房的方向,也不是去主楼。梅布尔太太带着她走向通往阁楼的、更为狭窄的楼梯。安妮的心跳不由得快了少许,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她好像知道要发生什么了。
楼梯陡峭,木质踏板边缘有些磨损。梅布尔太太没有回头,只在踏上最后几级台阶时,才平淡地开口:「马蒂尔达夫人认为,你近期的工作还算妥当。」
她停在楼梯口一扇低矮的木门前,从腰间取下一把黄铜钥匙,「这间以后归你用了。」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时发出清晰的“咔哒”声。门被推开,带起一点微尘。
「钥匙。」梅布尔太太将那把颇有分量的旧钥匙递过来,「床褥需要你自己去楼下洗衣房领取。你的衣物需自行制备,毕竟布鲁克公馆以前只提供标准的女仆制服。时代真是变了,先来了一个黑人女秘书,现在又是个……爱尔兰事务助理。我们这些老古董不得不接受变化,不是吗?」她皮笑肉不笑地说,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弗里曼小姐的秘书制服是自己定制的,你可以参考她的着装标准,请务必保持简洁得体。」
安妮接过钥匙。「我明白了,梅布尔太太。」
女管家不再多言,交代完毕便转身下楼,硬挺的裙摆消失在楼梯转角。阁楼重新安静下来。
安妮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
房间还在阁楼,但它是独立的!
最终,她抬脚踏进这个属于自己的新空间。四四方方,小得像鸽子笼,墙壁刷着简单的白灰,头顶的斜屋顶低矮,却有一扇能望见一小片天空的窗户。一张光秃秃的木床架,一个看起来不甚牢固的小床头柜,角落立着一个孤零零的挂衣架。这就是全部,但比之前的集体宿舍要好太多了。至少,她拥有了一扇可以锁上的门,意味着夜晚能拥有不被打扰的、属于自己的片刻时光。
她走到小窗下,抬头望去。透过不算干净的玻璃,能看到对面建筑的大理石立面和一角被切割得狭长的墨色天空。
她几乎没有需要“搬”的东西。回到原先的宿舍,那个属于她的狭窄铺位,同屋的女仆们都露出羡慕的目光,但谁也没有来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她将自己的全部家当——几件浆洗得发硬的换洗衣物,一双备用的厚袜子,旧毛巾,边缘卷起的学习册子和稿纸——归拢到从爱尔兰带来的粗布包里。全部裹在一起,提在手里也并不比刚下船时沉重多少。
怀表一直揣在自己身上,并未拿出来过。她提着这个小布包,现在的样子,真跟初到纽约一样。只不过,她完成了一场个人的“迁徙”。见证者只有她和几个女仆。
重新用黄铜钥匙打开了新房间的门。
她将物品简单归置,又去洗衣房领来床单和薄毯。粗糙的棉布摩擦着手掌,她仔细地将四个角拉平、塞紧。
八英尺乘十英尺,大约七平米,这就是她在此地新的立足点。
正当她抚平毯子最后一道褶皱时,隔壁传来一声碰撞传来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那是米芙,现在,她们成了邻居。
/
「安妮?」
米芙的声音隔着薄薄的墙板传来,有些闷闷的。
「是我!」安妮听到了,朝着墙壁的方向回应。
「你要睡了吗?」那头的声音带着试探。
「还没有。我正在清扫。」
墙板那边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米芙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清晰了些,似乎凑近了什么缝隙:「……你想聊一聊吗?」
……
过了一会儿,米芙坐到了安妮的简易木床边。她一眼看尽了房间里所有陈设家具,两人大眼瞪小眼,在这过分简朴的空间里,气氛一时有些安静。最后,米芙提议道,「我回头送你一张书桌和椅子吧,你可不要拒绝。就当是我对新邻居的友善示好。」
安妮微笑点头,却问,「你睡不着?有什么心事吗?」
这句话像是一个开关。米芙脸上故作轻松的神色褪去了。她微微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睡衣的带子。「我……写了一些故事。」她低声说,像在分享一个秘密。
安妮点点头,没有说话。其实她早知道米芙在向报社或杂志社投稿。吉米之前帮米芙投递过信,他恰好认得上面的单词,是《都会杂志》编辑部。他就拿这几个单词来找安妮确认过拼读。
米芙的笑容随即化作无奈的苦笑。「《纽约客》《哈珀斯》《都会杂志》……几乎所有的编辑部都寄过。」她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带着涩意,「但他们甚至连拒绝都懒得拒绝,从头到尾我只收到过一封拒绝信。我其实知道原因!就因为信封上的名字是‘米芙’,一个……黑人女性的名字。他们估计连我的信封都没有打开,就将我誊写的稿纸扔到了一旁。」
安妮试图劝慰,「或许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
「我的故事,或许写得不够好,」米芙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无力,「但我相信,绝没有差到连一封退稿信都配不上。」
「能让我看看吗?」安妮忽然轻声问,「你写的那篇故事。」
米芙愣住了,脸上瞬间浮现出羞赧。「这……写得不好……」
「你总需要第一个读者,我愿意成为你的第一个读者。」安妮的语气温和却坚持。
米芙犹豫片刻,还是起身回到自己房间,很快取来一叠整整齐齐的稿纸。她几乎是塞到安妮手里,然后有些局促地站在一旁。
安妮就着煤油灯的光,看到了第一行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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