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被竹林半抱的院子透出了暖黄色的光。
萧楮叶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换了身厚衣服，正趴在烛火前看书。
往前数十年，萧楮叶认得的字屈指可数。如今他不仅要认得所有的字，还要争取更快的达到栖迟的要求，压力不可谓不大。
不过好日子来之不易，萧楮叶没有埋怨的心思。
他正艰难认着字，便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噜响了声。
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了。
萧楮叶还记得栖迟早晨时说的话。
即使缙云山的吃食很好，他很喜欢，也是不能多吃了。
他已经踏入修仙的道路，第一步要做的，就是戒断这些世俗的欲.望。
萧楮叶遗憾瘪瘪嘴，离开椅子去翻柜子里的辟谷丹。
小孩正卖力翻着，一道清凌的声音便从他身后传来：“翻什么？”
熟悉的音色，熟悉的冷淡与平和。
萧楮叶惊喜转过身：“大师兄。”
明映琉点了下头，手一撑，便从大开的窗口带着一身淡淡的冷气翻了进来。
自明映琉进来的刹那，萧楮叶就觉得自己屋内都亮堂了几分。
他从地上起来，垂下眼睛不去看灯火下的那张美人面，不好意思说：“我在翻辟谷丹呢。”
明映琉明了，他在室内扫了一圈，走到外间提了把椅子过来，顺手把窗一关，隔绝了冷气。
萧楮叶不解明映琉的做法，但极有眼力见的跑去把桌子收拾了出来。
“饿了吧。”明映琉说着，抬手间多了一个食盒。
食盒一共有六层，外表朴素无华，可对萧楮叶而言简直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估摸你没吃晚饭，”说话间，桌上又多了个食盒，“我叫桂姨提前留了你的饭。”
萧楮叶感动得眼泪汪汪，他跪在椅子上，一边自己揭开饭盒的盖子，一边道：“谢谢大师兄。”
“嗯。”明映琉见人两只眼都快被眼泪浸成荷包蛋了，嘴角忍不住朝上撇了撇，“吃完记得喝汤。”
萧楮叶看向食盒里冒热气的小碗，疑惑问：“这是什么汤？”
明映琉：“姜汤。”
萧楮叶脑袋没转过来弯，姜汤是驱寒的，他又没被风吹雨打的……
不过萧楮叶还是用力点点头。
既然大师兄让他喝，那他就喝吧！大师兄不会害他。
只是……
萧楮叶捧着碗，眼巴巴瞧着摆在桌上的东西，迟疑道：“师尊早晨不是才说，这些东西要少吃么？”
“那是提醒我，”明映琉道，“师尊与我都已辟谷多年，多吃无益。你不同。”
萧楮叶似懂非懂点头：“那以后我们不去紫金殿了？”
明映琉将脑海中的人影抹去，平静说：“不去了，就在竹院吃。”
一想到不用和栖迟待在一个房间吃东西，萧楮叶就心情放松。
放松的结果便是胃口大开，把桌上的东西吃了个一干二净还意犹未尽。
萧楮叶就着姜汤，吃起了最后一盘花饼。
甜滋滋的味道就这么在嘴巴里蔓延开，萧楮叶很开心：“大师兄，这个花饼好甜。”
明映琉淡淡嗯了声，看上去对花饼甜不甜这个问题兴致缺缺。
萧楮叶难免有些讪讪，只是花饼细腻好吃，他很快就把这点尴尬抛之脑后了。
明映琉垂下眼皮，目光轻轻扫几次花饼。
待人吃得差不多时，他才开口：“待会吃完，我教你认字。”
萧楮叶咽下最后一块饼，面露笑意：“好呀好呀。”
大师兄肯定比师尊温柔好说话，萧楮叶求之不得呢。
明映琉顺手把叠在最上面的书拿在手中。
他随意翻了翻：“你现在认到什么地步了？”
萧楮叶：“至少我现在能勉强读懂前面五六页的内容了。”
“还行。”明映琉随口说，“每晚来教你一个时辰，至少你去学堂不会两眼抓瞎。”
萧楮叶一惊：“每晚都来？”
明映琉抬眼看他：“不方便？”
萧楮叶：“方便！”
怎么不方便！他巴不得大师兄白天也教他。
萧楮叶想到什么，小心问：“只是这样，会不会耽误大师兄的事？”
“？”明映琉不解，“何以见得？”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那么多事？
萧楮叶说：“师尊说你很忙，让我不要老是打扰你。”
提及栖迟，明映琉平静无波的眼中也有一点情绪。
他看着萧楮叶陷入沉默，最后才说：“他只是不想我出现在他眼前。”
萧楮叶心猛地一跳，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大师兄是说师尊不愿意见他么？
这怎么可能呢？萧楮叶思绪翻涌，一个人会时刻关注不喜欢人的一举一动么？
萧楮叶想再问，可一对上明映琉冷漠的面孔，还是心中犯怵。
大师兄说话是温和，可这不代表萧楮叶什么事都能打听。
萧楮叶看着明映琉，把疑问压了回去。
大师兄能说出这样的话，肯定有他的考量。
没人喜欢多嘴的人，他还是老老实实当个徒弟就好了。
明亮的天光被拖下天际。
栖迟坐在紫金殿中，冷眼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小碗。
纯厚带着些许辛辣的气味渐渐飘了过来。
是姜汤独有的味道。
这个点本应该是吃饭的时间，可栖迟从天边还有一线斜阳等到现在，也没有人来。
灵识将孤峰覆盖着，栖迟很轻易就能知道明映琉的踪影。
显然，徒弟大了爱到处跑，此刻并不在自己的房间中。
殿中快要滴水成冰，栖迟如尊雕塑坐了好一会，才起身捡东西一收，朝殿外走去。
明映琉教萧楮叶识字不过才半刻钟，竹门便被敲响了。
两人对视一眼，动作全都停住了。
这个点了，谁会没事来竹院？
萧楮叶莫名心慌，伸手扯住明映琉的衣角：“会不会是师尊来了？”
师父会来这？明映琉不言语，他拍拍萧楮叶的手：“我去看看。”
萧楮叶乖巧松开手，目送明映琉前去开门。
轻巧竹门被人拉开的瞬间，纯白的颜色撞进了明映琉眼里。
明映琉看着眼前雪白的华服，神色微怔，目光一寸寸往上挪，直到看见一张冷硬的脸。
明映琉张了张唇，艰难发声：“师，师尊。”
尾音轻轻扬了一下，听起来对他的到来很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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