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霆君挂电话的声音不比砸了房间更轻,使得门外三个人顷刻魂飞魄散,一步逃不走,眼睁睁看着他魔王似的踱了过来。
要说人在心虚的时候话语格外多一些,绝望了倒反一个字吐不出来。麻霆君不比他们更加从容,板着脸许久,才道:“都听见了。”
三位心腹脸上精彩绝伦。
胖子望天:“我的肥肉都在肚子上,耳朵里面空空如也。”
瘦子看地:“我的营养都在脑子里,耳朵早就优存劣败。”
阿吉抱头:“我从小到大都是聋子,最近又旧病复发啦。”
“我还以为你们有点眼色,多少猜到一些。既然没听见就算了,我重新告诉你们。”
麻霆君摆着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道,“我不想让颜青见到俞平,是因为颜青心术不正。我心理强大,能把他好的一面汲取了,俞平却不一定。所以我才说这种话,并非出于私心。”
又道:“俞平是从枢城来鹭镇的。枢城人都心气高,都是他们看不起我们鹭镇。我更要好好保护俞平,不能丢了鹭镇的颜面了。”
他说得实在太言之凿凿,话里又是良苦用心,又是深沉隐忍,多么伟大似的;这三个人生在他的羽翼之下,哪怕再灵巧,一概奔着愚钝去。
他们五爷真是在意俞平?他们五爷实际是什么心思,要由他们五爷嘴里说出来才算数。
胖子夸:“五爷说得在理。”
瘦子赞:“五爷条理清晰。”
阿吉谬赞道:“五爷的考虑,我们从来望尘莫及。”
这三人语气虽是如平时一贯虚伪,麻霆君听得出此时格外做作,却不想计较什么,再正色道:“阿青不是什么长情之人。与人分手,不管是好是坏,心里总是苦涩的。万一他们真在一起了,我担心俞平再吃一遍从前的苦。”
胖子贬:“颜二少爷欺骗少男。”
瘦子踩:“颜二少爷不是东西。”
阿吉脑海中灵光一现,道:“五爷尽管放心,颜二爷打动不了俞平。俞平和我说过,他不想再给男人作情人了。”
麻霆君喜悦道:“真的?”
方才的威严还残存在脸上,他这声却太激动,生生把先前的自己推翻了似的。咳了咳,道:“俞平和我说过,他想要自食其力地生活。这便是我们鹭镇的好风气感化了他,因此他更加不能被阿青污染了去。”
阿吉谄媚道:“他哪是被鹭镇的好风气感化的?他一定是被我们五爷感化的。我们五爷做人堂堂正正,一定与他情投意合。他若是伯牙,我们五爷便是子期。”
总说他们五爷是天上神仙转世,阿吉却把他们比作高山流水觅知音。又看麻霆君听得正在兴头上,胖子无论如何也不甘心,抢了他的话,更正道:“我们五爷便是子期那个年代的皇帝,真正能够赏识俞平,为了避免俞平被奸人迫害,把俞平请到宫殿里,好好把他保护起来。”
瘦子瘪嘴。
“我看胖子是真心懂我。”麻霆君道,“俞平在布店实在大材小用,来我家正好派上用场。我还能够把他保护得更加坚强,这便是一举两得。”
阿吉便道:“五爷,事不宜迟,赶紧把俞平请过来。”
麻霆君一时在风口浪尖,要是临阵脱逃也没这个本事。糊弄他们三个容易,如何糊弄俞平?俞平对他从来不客气,正是捏准了他的好脾气,不由分说往他脖子上套项圈。
那天阿吉从酱园把俞平的拒绝带了回来,听得麻霆君心上失落迄今。阿吉言语间必然是偷工减料的,俞平必然更加不想与他牵连。
可那是俞平!眨眨眼睛便像夜晚出了一千颗星星,叫麻霆君数得出一万种图画。旁人当俞平是被少爷弃了的玩物,一只飞出笼子的金丝鸟,抱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叫俞平来鹭镇的悲剧重蹈覆辙。麻霆君却是交了真心,他自以为他们能够紧紧靠在一起,也许漫步至天边,也许说着话,也许什么都不做。他什么都不想。
那三人期盼于此——做五爷便是好坏参半的,尤其是此时,哪有畏畏缩缩的道理。麻霆君不想被俞平再拒绝一遍了,却更加不想失了风度。一时进退两难,磨蹭道:“我犯旧毛病了,没力气。”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记得最清楚。胖子瘦子一口一个地邀了功:
“我知道五爷嘴巴正苦。”
“我知道五爷肩膀正酸。”
“不止。”麻霆君虚弱道,“心里痛。”
心里居然痛?那三个人几乎要跪到地上去。
麻霆君又道:“况且俞平好像对我有些意见。我不去打扰他了,身体养好再说。”
要是按照麻霆君的预期,他已经解散了他们,钻在房间里鼓起勇气读一读麻秋棠她们写的话本。这几个人偏偏不肯放过他,一听俞平有忤逆的心思,纷纷出谋划策。
胖子推敲:“给俞平吃熊心豹子胆,他也不会生我们五爷的气。”
瘦子忖量:“让俞平去天庭转一圈,他找不到好过五爷的神仙。”
阿吉沉默得表情格外难看,许久后放爆竹似的炸了开来,激动道:“五爷以前领我们一起读兵书,其中有一条计策,用在现在,保证能把俞平坑骗回来。”
胖子道:“你说得太难听了,我们五爷从来都是正大光明,怎么能叫坑骗?”
“如此紧急关头,我话是糙了些,理一点也不糙,几位哥哥一齐听一听。”阿吉摆着笑脸,道,“五爷,我为您献上一出苦肉计。”
*
天气太潮湿,没人有闲心傍晚时出门透气。打烊前一刻钟,布店提前锁了门。
一家人都在柜台上点账,兰香挤在中间。入夏后生意不少,然而夏季衣物轻薄,抽不走几个钱。今天请铁匠上门修了锁,额外多克扣一笔。
兰香拨算盘时汗珠滚滚,正要公开结果,先紧张看俞平一眼。见到俞平神色镇定,才道:“算出来了,今天的数总是准的!”
俞平道:“也就准了今天一回。”
兰香心急道:“你看不惯我!”
见他们又要吵作一团,不等何氏分开他们,门口木门被人晃了起来。怕是堵了熟客的道,詹老板亲自出门迎接,不料只见到胖子一人哼哧哼哧:“詹老板,你们这锁换得气派,我都进不来啦。”
这人却是不得不放进来的。俞平见状,识趣地掀开布帘去里屋,兰香则是跟在他身后。
胖子嘿嘿笑道:“你家两孩子腿脚快,一下子就跑了。”
詹老板道:“孩子心里明白什么?还是不要他们参与大人的事务。”
胖子道:“詹老板,我还真有个不情之请。”
詹老板犹豫片刻,鼓起勇气道:“请讲。”
“詹老板,兰竹还在茶山,我们五爷已经派人去接他了。我们五爷没有责怪他,倒是很敬佩他,等他回来了,什么赚钱的机遇都要给他。我说你们一家都是出了名的大好人,应该被广播报导……”
詹老板打断道:“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就好了。”
“我们五爷想见俞平一面。”胖子作揖道,“求求你们啦!”
布店门口不远处的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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