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重逢,郁蕙心双手捂在嘴上,什么话讲不出,眼泪率先跌了下来。俞平把自己身上泥土与枝叶掸干净,才往她身边靠,顷时抱着哭作一团。
许久后郁蕙心抽出手帕拭泪水,再把俞平的脸擦了擦,抽抽嗒嗒:“你不在的日子,我整天安慰自己没事,好在终于见到了你。你怎么想的,拿松果把我敲出来?”
俞平心里泛起困惑,冷了一瞬,道:“你为什么来鹭镇?”
郁蕙心道:“为什么?颜青和麻霆君都爱一位叫做俞平的,霆君的姐姐是颜青的嫂子,又是我的朋友,不想看见他们反目成仇。我是没事做,和她一起过来了。”
撞上郁蕙心,海难的前因后果道不明白,却把麻霆君爱他的事情抖个干净。不论俞平如何逃避,如何不去面对,遭郁蕙心一言挑出来了,钻进他的身体里。
麻霆君喜欢他,他会感受不出来?
他不去爱麻霆君便是了,不去答应,不去计较。麻霆君再有趣又如何,再合他的心意又如何,他是要回家的。家是江北最沉的一块阴翳,纳不下麻霆君。
夏初阴雨连绵,树丛中水渗不干净,俞平余光看见自己身影晃荡,斑斓在一汪水洼里。
见他走神,郁蕙心摇晃他的肩膀:“凭玉,你愣什么!”
俞平吓得站不住脚,猛然往后退一步,脚后跟狠狠踩在水洼之中。谈凭玉的光彩顷刻碎得四分五裂,再复原时,水洼倒映出铺天盖地的绿叶。剩下俞平定了定神,道:“我是坐船回来的,中途多转了几个省。最后一班里有人早在船上埋伏,要我的命。”
他望了眼郁蕙心,又道:“那天你和文翡一起来麻公馆,在柴房边上说的,我都听见了。我想应该不是文翡害我,所以给他寄了信。我以为他请你过来,没想到是歪打正着。”
他说得清楚,郁蕙心却听不明白,从海难到谋害,凭玉遭得住,她一时无法接受,道:“你是被人害的,谁会对你下手?”
俞平委屈道:“我谁也没得罪过!那时候一直无事发生,我才想提前回来。”
“要说他人害你,必然有缘由。我清楚你的脾气,你不会乱惹是生非。”郁蕙心安慰道,“听文翡的意思是你还不能公开露面,就算忙也大门不出,想得罪人也没机会。”
俞平低头道:“就是因为这样,我一个人也猜不准,越想越荒唐。”
麻公馆外有野狗狂吠,一石激起千层浪般,镇上不论远近的狗都叫起来。麻公馆的人出去一只一只斥散,又因为后院里姨太太好心肠的缘故,狗都喂熟了,见到他们只来讨食,便是乱上添乱。树林不是密会的理想场所,俞平领着郁蕙心抄小路去柴房。他个子高,在前面挡了不少,郁蕙心到柴房时却还是满头绿叶。
麻公馆的柴房从来不设防,推门进去,毫无悬念地只有堆作小山的柴火。俞平轻车熟路掩了门。
郁蕙心看他,心里实在可怜,把他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后背。俞平憔悴太多,瘦骨嶙峋,郁蕙心想为他分忧,却寻不到方向,干脆多关心他几句,道:“你还知道什么?”
俞平仓促一笑,道:“我才在鹭镇住下没几天,邻镇修桥,一时间走了许多人,都说是家乡出事。我打听过,他们不是同乡人,也不像是不满薪酬。我想一定有人在打探我的消息,他们知道我还活着。”
那天回去之时,郁蕙心跟谈文翡坐一辆车,听见下属汇报,不避讳她:谈凭玉在板上钉钉是遭人暗算,但他出行阵仗大,属下都是谈家的老人,只有内鬼。
上一辈再有恩怨,又说虎毒尚不食子,若真能下狠心,必然不会眼睁睁到他十八岁。而对于这位弟弟,谈文翡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谈行一真在心里打算盘,也力不从心——
郁蕙心不敢全盘托出,挑了好的告诉他:“文翡查出一些眉目,你干脆将错就错地在镇上好好养着,枢城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会来告诉你的。”
俞平低头不语。她道:“其实你心里有数,是吗?”
谈家实则盘根错节,他谈凭玉恃宠而骄惯了,有时甚至敢对父亲叫板。唯独不敢忤逆谈皎。
父亲年迈,谈家要易主,人选方面,大家都心照不宣。他能平步青云,少不了谈皎在暗中的助力。谈皎却是恨他的,尽管他们统一战线,明面里依然推出谈皎受气,他渔翁得利。
一点隐隐约约的恨意足够把他淹没,却叫他侥幸逃脱了。他懂谈皎,若是再打上照面,便是装着风平浪静,一切无事发生。
他勉强挤一个笑,请郁蕙心放心:“我不知道。”
郁蕙心不愿插手他们家事,想说些好事慰藉。无奈自谈皎与谈文翡的婚姻双双折翼后,谈家再没什么新意,都是几件旧事翻来覆去。
又说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气氛低落成这样,她要找话题,但是一时却不知道同他说什么,想起麻霆君,才道:“我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俞平戒备几分。郁蕙心笑道:“我要说的不是你想的这样!之前你在货轮上一见倾心的,正是这家的霆君。可惜霆君有个喜欢的人,名为俞平。哎呀!轮不到你了。”
她这话撂下后更不得了——愈是不想提起的事情,愈是遭人翻来覆去。俞平被戳破似的,也不想隐藏什么,眼睛流露出十分机警,笑得不明。
郁蕙心看他难得可爱,认定其中必有隐情。两个名字念叨一阵,忽然开窍道:“你不会就是俞平吧?”
俞平笑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你去做侦探,好好研究是谁想害我。”
“你怎么想出叫俞平的?我还真怀疑过是凭玉颠倒过来,又觉得实在太浅显。”
“是五爷他们听错了……”
“五爷?”
郁蕙心嬉笑着打断他,道,“世道变了,他不叫你四爷,倒是你叫人五爷?”
俞平窘迫道:“叫顺口了。”
心中不乏懊悔:当是被麻霆君传染了,自己也蠢得不轻。
郁蕙心笑道:“我想把你介绍过去,谁知道麻霆君一开始就拒绝了我,他说他心里正为人守贞。他人还不错,我还为你感到惋惜,原来是你,你们也算是情投意合了。”
她再点点俞平的额头,又道:“什么叫‘好事成双’?失踪的是一个,回家的是一双。”
“我从前是对他的外表有些憧憬,实际相处以后,发现他和我的设想很不一样。”
俞平眼神躲闪,道,“细细想来我一直看出端倪,没想到他真的有点……不太聪明。”
郁蕙心更要笑话他了:“我当是你以为他要压你一头,你毕竟做惯了四爷,要是被他踩扁,外面有的是人要笑话你。你没继承文翡的精神,一定要在所有人之上吗?”
这便要从他们两人打了一架的事情提起——那时候俞平身体大不如前,自以为还能与麻霆君比上一比,谁想到输得如此没有悬念,往后他伤心了好一阵子。这事实在太窝囊,俞平无论如何开不了这个口,瑟缩一阵,只道:“我倒不如他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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