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顶出山尖的黎明时分,俞平梦见了那场海难。
梦使俞平再次身临其境。人的呼喊、汽笛长鸣、射进浪头的子弹,一概在他耳畔呼啸而过。刀子似的风浪割着他的脸颊,快艇翻在他身上,继而由无际着黑暗霸占在他的前路。
于冰冷的海水中昏死过去的俞平,却在温暖的被窝里重获新生。
他已经在布店住了半个月。
小小布店,五脏俱全,分工明确。十几天的伙计生涯,使得俞平对布店的生活规律了如指掌。譬如早上起来,当务之急不是清点柜台,而是——
“二小姐,来不及啦!”
“说了多少遍,叫我大小姐!”
何氏从鞋柜里提出兰香的皮鞋,看他们拌嘴有趣,劝他道:“你就听她的吧。”
……而是护送兰香上学堂。
学堂是附近几个镇子联合创办的,开在鹭镇之外,规矩非常严格。兰香娇纵惯了,是学堂里为数不多每天乘黄包车上学的。车夫大多集中在镇口,先从布店赶过去。早饭则在路途中解决。
镇上有早餐铺,兰香阔绰买完一堆,吃得可有讲究:烧饼外围一圈焦皮惯例是不吃的,便是剥下后递给俞平。
俞平身上背着她的书包,左手提着两袋豆浆,右手软绵绵垂着糖糕与油条。现在嘴里还要叼着烧饼,忙到巴不得生出三头六臂。
反观兰香一身轻松,蹦跳在他身旁,打趣道:“俞平,你为什么叫俞平?”
托烧饼的福,俞平嘴里不清不楚,含糊地道:“随便叫的。”
“哦,你不问我为什么要叫詹兰香?”
俞平只好道:“为什么?”
兰香调皮道:“你猜。”
俞平细嚼慢咽吞下烧饼,走了几步,才道:“香兰愧伤暮,碧竹惭空中。[1]”
兰香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
“因为兰花本来就是香的。”她不解道,“你刚刚说了什么?嘀嘀咕咕的,我一个字也没听清。”
俞平痛苦皱了皱眉头,往糖糕上咬了口。
兰香倒是全然被他抛砖引玉了,兴奋道:“不过说到名字寓意,五爷才有趣。”
整座白鹭镇只有一位五爷。不用兰香说明便知道何许人也。想到那时经历,俞平眼皮一跳,却淡淡地道:“麻霆君?”
兰香吃吃笑起来,道:“我们都是‘五爷’叫顺口的,你初来乍到,我当你不知道他的底细。说起那麻五爷——”
她边在空中书写“霆君”二字,边对他说:“霆是雷霆的霆,君是君子的君。”
俞平抱怨道:“什么雷公电母的名字。”
兰香笑得更加开心,道:“真被你讲对了。”
麻家三奶奶生麻霆君那天,产婆进厢房不到半个时辰,天上总共炸了三道雷。
第三道雷响过后,呱呱坠地了一个男孩。重金请来的风水先生,不分青红皂白,说他是雷公转世,起名霆君。
兰香还知道其他的封建迷信——不知是否与姓氏有关,麻氏祖上十八代,生的各个是麻子脸。麻霆君脸上的麻子倒是被雷劈掉了。
“他的脸不仅干净得不得了,也英俊得不得了。”
麻霆君确实英俊。原本稀疏平常的一句陈述,兰香却仿佛急于向俞平证明什么,无端保证道,“除了我以外,边上几个镇,哪怕是枢城一些大户人家,全都说他好。不分男女,所有人都喜欢他,他却一个都瞧不上。除了我。”
俞平道:“怎么还有枢城?”
兰香道:“他经常去枢城玩的……总归是除了我。”
俞平叹了口气,再顺从道:“为什么除了你?”
兰香如愿以偿道:“我不一般。”
“怎么不一般?”
“嗳,你记不记得我在麻公馆的小弟阿吉?”
兰香心思多好猜,光是要往哪个方向迈步子,步子迈得多大,俞平都要清楚了。无奈寄人篱下,只好陪她开玩笑,道:“你喜欢他?”
“去你的,不准造本大小姐的谣!”
兰香道,“我,我哥哥,阿吉。我们三个一起长大,阿吉是个很踏实的人。”
“你喜欢他。”
“没有!”
兰香拗他不过,生硬地转移着他的注意,介绍麻家新一代唯二男丁中的另一位,道:“他们家大少爷叫做乌金。麻家确实做煤矿生意,但是马粪一样的东西,居然好拿来当名字……”
议论麻家的报应来得太快,有辆黑色轿车擦着他们飞驰而过。麻石路兜住了昨夜的雨,车轮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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