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是在南巡时驾崩的。
也是在南巡时下诏废太子。
当年礼亲王并未随驾,而是留在了京城,废太子的诏书是八百里加急,快马加鞭送到京城的。
满朝皆惊。
礼亲王当时提出,先圈禁了东宫,不拿人,待先帝回京后再定夺。
他打算出京追上先帝,一问究竟。
谁知,他还没有离京,废太子和太子妃就一同自戕而亡。
太快了。
礼亲王摇头轻叹,狐疑地打量着她。
她的意思是,先帝会突然性情大变,废太子,长风也掺和其中了?
不能吧?!礼亲王将信将疑。
不过,这丫头虽然难缠了点,倔强了点,霸道了点……但是,她从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不会口出狂言。
顾知灼也不解释。
有些事,空口无凭,不如亲眼所见。
她把火铳放回到腰间的皮套里,又抱回了猫,说道:“总之,王爷您先去午门那儿瞧瞧,其他的,待您瞧过后我们再说。
见她表情认真,并没有什么敷衍之色,礼亲王郑重地点了头:“你们先回,本王这就过去。
礼亲王匆匆地走了。
“哎,劳碌命。
“折寿。
顾知灼扭头冲着谢应忱笑,笑容中带着凶意,慢吞吞地问道::“对吧,公子。
谢应忱:“……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里头有点指桑骂槐的意思在。
“我好好休息了。谢应忱主动把手腕给她,“你摸摸。
趴在顾知灼肩上的猫,啪的一巴掌把他的手打开,又当着他的面蹭蹭顾知灼的脸颊。
“喵呜。
顾知灼轻笑出声,如花枝轻颤,在灯笼的光晕下,柔和的宛若暖玉。
谢应忱牵着了她的手,手指从她指缝穿过,十指交握在一起,肩并肩地往回走,晴眉很识趣地坠在十步开外。
猫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尾巴,对谢应忱爱搭不理。
顾知灼靠着他,一边走一边把事情的经过一一都说了。
简直波澜起伏,刺激极了,她说得眉飞色舞。
在详细地说了长风和晋王联手在黑水堡城设下的那个转运阵,和她自己的推测后,她补充道:“……所以,先帝会突然废了太子,又暴毙而亡。
她说完,感觉到自己的手掌略略一紧。
谢应忱若有所思。
他一贯温柔的面容,有一瞬间的阴郁。
顾知灼靠在他的肩上。她心知,这件事是公子难以化解的心结。
上一世,到了最后,公子依然对此耿耿于怀,想不明白,为什么先帝会突然性情大变,不等废太子的解
释就定了他的罪。
公子也曾叹息着和她说过先帝和废太子之间的情份亲昵有如民间的父子先帝总絮叨再帮废太子扛几年等到六十大寿时就禅位养老。
这样的先帝又岂会随随便便就信了废太子会给他下毒弑父杀君。
顾知灼仰首看他星光倒映在了她的瞳孔中。
谢应忱眼帘低垂过了一会儿他淡淡一笑说道:“原来如此。”
若非见识过皇帝这段时日来如疯魔一样的行径谁又能相信先帝那一道道旨意和毫不留情的怒骂斥责甚至言辞激烈地让废太子去死并非出自他本意。
“公子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废太子自戕后先帝死在了南巡路上不久皇帝奉遗诏登基。
那个时候顾知灼年纪尚小对这些也不可能去寻根问底。
天色渐渐暗沉。
羽林军离开后大街上渐渐恢复了人来人往街道两边挑起一盏盏红灯笼烛光摇曳。
两人一边走谢应忱一边说道:“那一年先帝南巡巡视河工。在走到徐州时突然病倒一开始是在给折子批红的时候有些眼花有一次还晕了过去。那之后病情来势汹汹先帝先是起不来床没多久又吐了血气息奄奄。”
顾知灼羽睫轻颤这听起来确实像是中毒。
她没有追问听谢应忱接着往下说道:“……圣驾在徐州停留了数日太医轮番医治先帝又好了当时就有太医怀疑先帝是中了毒。先帝让东厂彻查了所用之物均没有异样。”
“先帝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在好了七七八八后圣驾继续往前结果只隔了三天先帝再度吐血倒下。”
“当时的太医正求旨又一次彻查了先帝所有使用过和吃过的东西这一回连父亲送去的养神汤也不例外。”
先帝睡眠不好爹爹特意寻来了一个古方娘亲亲手做的养神汤先帝喝过后睡眠好了很多后来先帝无论去哪儿父亲都会让人带上特配的药包让内侍煮着。
“毒是在养神汤中发现的是一种慢性毒。”
“先帝他……他大发雷霆不审也不问直接给父亲定了罪先帝让人传话:太子弑父杀君图谋不轨不配为人其行当诛。”
“与他父子永不相见。”
谢应忱的手指崩得紧紧的掌心滚烫。
他牵着她的手慢慢道:“当天先帝亲手下了废太子的圣旨。”
“圣旨和一封先帝亲笔写的书信送到了京城爹爹泣血自戕娘亲也跟着一起去了。”
对于谢应忱而言短短几天内
这一切的一切现在回想起来
谢应忱还是觉得相当的荒唐。
前一天他还跟在父亲身边,学着处理雍州的马匪之困,晚上娘亲还亲自下厨给父亲煮了长寿面。结果到了第二天……
“被圈禁的东宫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还有我。
顾知灼仰头对他笑。
谢应忱笑得温柔:“还有你。
她的体温让他烦躁的心绪渐渐平静,他接着往下说道:“爹爹和娘亲自戕后,有暗报送到了皇祖父的手里,皇祖父当时就犯了心悸。他哭得难以自抑,一直在说:为什么。
谢应忱当时被圈在东宫,这一些是后来他从伺候先帝的总管太监口中得知的。
“先帝因为爹娘的死,郁结于心,悔恨连连。没两天人就彻底垮了。
“当时晋王陪在先帝身边侍疾,先帝自知不好,交代晋王拟旨,命人从京中把荣亲王叫了过去。
在白天的阵阵惊雷过后,夜晚的天空出奇的清澄,月色明亮,在地上留下了两道浅浅的倒影。
顾知灼轻声道:“公子,当时是不是也有人在逼你自戕?
废太子死了。
公子是唯一的障碍,趁机把公子逼死,才是万全之策。
公子活着,并非晋王他们心慈手软,放过了公子,而是因为殷家姐姐跑了,天道给公子留下的一线生机。
谢应忱颔首:“当时我周围的人都劝我随爹娘一起去,不然,先帝若是不消气,会把我爹娘挫骨扬灰,我就是不孝子。
那个时候,谢应忱还不到十四岁。
“我假装应了,趁机从东宫偷跑了出去,去往徐州,无论是生是死,都得见上先帝一面。没想到,在路上的时候,我发现我中了毒。
也是到了后来,谢应忱才发现,这和先帝中的毒一模一样,显然是想以此造成他畏罪而死的假象。
因为中毒,他在路上耽搁了几天。
“等我到的时候,先帝已经驾崩了。
“晋王拿出来了一道遗诏,先帝在驾崩前传位于荣亲王。
顾知灼想也不想,哼哼道:“遗诏肯定是假的。
谢应忱也笑。
当时的他,连番打击,又中毒太深,听闻先帝驾崩,再也撑不住了,倒了下去。
缠绵病榻足足一个月。
当时就是那个先帝身边的太监总管照看着他,把他活生生地护到了京城。
顾知灼突然打了个响指,她想起了一件事:“公子,你还记得吧?我刚从西疆回来后不久,皇上和晋王一度闹翻了脸,后来又和好了,灿灿说,好像是晋王用什么把柄胁迫了皇上。
这件事有谢应忱的手笔在。
他道:“是一块墨锭。
“一块皇帝亲手
做的,当作寿礼的墨锭。
顾知灼心念一动,与他目光对视,谢应忱笑了笑,只说了一个字:“是。
“晋王这人还真是。
难怪皇帝对他容忍有加啊。
还不知道手头上拿捏了皇帝多少把柄。
有着先帝的遗诏,皇帝就是正统。
有着废太子的旨意,废太子就是弑父杀君,其罪当诛。
但若是没了这两样呢?
那正统就该是废太子和先帝册立的太孙了。
“公子,城门要是没关的话,我们去一趟太清观吧,我想师父了。
可惜,他们晚了一步,城门终究还是关了。
城门附近连人都没有,安安静静的,远没有白天时的喧嚣。
顾知灼打发晴眉回去说一声,免得祖母他们见她久久不回担心,拉着谢应忱一块儿上了城墙。他们倚墙而站,说了一会儿话,顾知灼指着天空笑道:“公子,你看那儿。
“这是帝星。
月郎星疏的夜晚最适合观星了。
顾知灼在学星相,谢应忱也跟着去过几次听无为子上课。
顾知灼的天赋好的惊人,而谢应忱也就能认认帝星,将星,紫薇星什么的。
前阵子,帝星罕见的出现了两颗,一颗光芒四射,璀璨夺目。而另一颗暗淡无光,有若萤火。
至少在前几天还是这样。
但现在,不同了。
原本暗淡的那一颗帝星,如今有若黑暗中的启明星,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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