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中,响起了悉悉索索的低笑声。
昭阳声音一滞,当初听这些话时,她除了义愤填膺,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可现在被这么一句句拆开,单独说着,就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
她前不久听闻京郊女观的菌子素斋极为鲜美,就说动了皇祖母过去尝尝。也是那次,她认识了在女观的季南珂,当时她和皇祖母隐瞒了身份,季南珂还是非常和善地招呼她们,带她们在女观里赏景听道。
昭阳和她相谈甚欢,她的学识和见识让昭阳暗暗惊叹。
珂儿清冷淡雅,绝不会做这种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事。
“珂儿不知道本宫的身份。昭阳傲气道,“别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攀龙附凤。珂儿品性高洁,甚你百倍。
顾知灼按住谢丹灵,生怕她冲出去。
谢丹灵一下一下喘着粗气,案几底下的手在反拉顾知灼,意思是,让自己上。
大皇姐又怎么样。
谁欺负她的小表妹,她就不让谁好过!
顾知灼挠了挠她的掌心,示意她莫急,对上昭阳的目光,顾知灼冷笑连连:“不知道您的身份?您是穿着破衣烂裳去的,还是没有带上侍卫宫女?她又不瞎。
再怎么微服,太后出行,侍卫肯定得带,侍卫就算是常服,光脚上踩的靴子也能一眼看出是禁军还是金吾卫,又或者羽林卫。
而宫女们在言行举止上的差异就更明显了。
“放肆。
昭阳猛地一拍案几,含愤道:“你就是心生嫉妒,容不下她。
顾知灼同样拍了案几,她这些日子来,勤练弓射,臂力锻炼的相当不错,这一掌拍下去比昭阳更响,震得案几一阵摇晃,上头的碗碟发出了轻微的碰撞声。
顾知灼顺势而起,从案几后头走了出来,走向了坐在上首的昭阳。
她的身姿笔挺如松,目光如炬。
昭阳惊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头靠了靠,下一刻才反应过来,自己是露了怯。
“来人!
顾知灼抬了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殿下,您说,我容不下季南珂,那您也说说,我到底容不下她什么?
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冰冷的语气中带着讥诮:“她一个孤女,无父无母,还得靠镇国公府来养着,她的吃穿用度哪样不是我顾家出的银子?
“一个寄人篱下的玩意儿,我堂堂镇国公府嫡长女有什么能容不下她的?
“又有什么能嫉妒她的?
顾知灼往前走了半步,仅仅只这半步,也带着无尽的压迫力,昭阳的气息不禁为之一滞。
“季家是前朝首辅,辅国元老。
“我曾祖父,祖父
,父亲,代代都是大启名将,为大启开疆辟土,守国而亡。
“敢问大公主,我嫉妒她什么?
顾知灼的唇齿间溢出轻轻的笑声,一字一顿地说道:“莫非,我是嫉妒她的先祖侍奉了亡国之君?
水榭里更静了,剑拔弩张的场面让人的心脏都仿佛漏了几拍。
皇后的红唇绷得紧紧的,这丫头还是一样的牙尖嘴利。
昭阳更是气坏了,什么叫作“嫉妒季家侍奉过亡国之君,怎么?大启的忠臣良将,还比不上前朝的亡国之臣?这话要是传了出去,自己肯定会被父皇狠狠责骂的。
她一个出嫁的公主,能不能过得好舒坦,靠的唯有君恩。
“大公主殿下,您身为公主,还得谨言慎行,莫要不知分寸。
“不知分寸是方才昭阳喝骂顾知灼的。
这会儿,顾知灼原貌原样地还了回去。
哪怕没有一句明说,她话里话外,分明都是在说,昭阳推崇前朝。
这嘴真是厉害,也真是毒。
昭阳死死咬着下唇,恨不能让人把她拖下去打一顿。
她明明知道自己不是这个意思,非要陷自己于不义。
昭阳的脸上充满了难堪和气愤。
顾知灼紧盯着她,凤眸中带着挑衅的意味,没有任何的敬意。
她又往前走了半步,手里悄悄掐了个诀。
顾知灼的身体微微前倾,直视着昭阳的双眼,再一次问道:“大公主,您说呢?
昭阳一口恶气在胸口腾腾而起。
自己只是稍微教训她一两句,这位顾大姑娘不但是见好不收,还要逼迫自己!
这是非得让自己跟她低头认错?!
自己堂堂公主……
“……您说,我嫉妒她什么?
“你嫉妒她什么?呵呵,还需要本宫说吗。昭阳用手指着她,不留半点情面地说道,你嫉妒她和三皇弟相知相许,你嫉妒谢璟对她一心一意!
“你嫉妒她,你容不下她!你以为她不在了,谢璟就会看上你。
“别做梦了!
昭阳一口气把心里的话全说完,脸上带着嘲讽和不屑,她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把顾知灼用力地踩在泥里,再狠狠地踏上几脚。
顾知灼眼帘低垂,嘴角有一抹微不可察的笑。
可一抬头,她没了半点笑意,淡而又淡地说道:“公主慎言。
“怎么,被我说中心思了?昭阳觉得找回了自己的节奏,嘲讽的话一句接着一句,“谢璟一心爱慕珂儿,你又算什么东西。
“善妒,口舌,尖酸刻薄。
“若非出身好,你以为自己当得上皇子妃!?
昭阳满足了。
方才
被步步紧逼的样子让昭阳有多狼狈,现在的她就有多痛快。
她盯着顾知灼,想从她的脸上看到难堪,可是没有。
顾知灼毫不退让地说道:“您虽贵为公主,但我不是您的奴仆,我亦是太祖皇帝亲封的镇国公府的姑娘,您对我出口妄言,这就是您的教养吗?
皇后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水榭已经没有一丁点声音,乐声,说话声,呼吸声全都消失了。
抱着琵琶的伶人们连大声都不敢出。
理智告诉皇后,现在应该出言阻止,可是,在她的心底深处也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快意。
就是因为顾知灼的不依不饶,害得璟儿不能更进一步,好好的储君说没就没。夫妻本该一心同体,为了拈酸吃醋这样的小事,她非要毁了璟儿的前程,要不是皇帝再三叮嘱,皇后早就不想忍了。
自己有璟儿,不能惹得皇上不快。
但是大公主就不一样了。
皇后安抚地拍了拍大公主柔嫩细白的手背,唤道:“灼儿。
“大公主是璟儿的亲姐姐,不过是说你几句,你何必恼羞成怒。
“恼羞成怒的意思就是皇后认可了大公主的句句指责。
顾知灼问道:“皇后娘娘也是这样想的?
还真是句句都不肯让!皇后暗咬银牙,不管这婚事日后成不成,也不能让顾知灼总是仗着未来三皇子妃的身份,气焰嚣张。
皇后用指腹摩挲着腕上的玉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本宫知道你心系璟儿。
“皇后娘娘。顾知灼出言打断,她声线清澈,有如玉石坠地:“当然没有。
皇后瞬间沉下脸来。
顾知灼的凤眸清亮,眼中没有一点儿温度,而仅仅只是在陈述着一个事实。
“一个一心想毁了我容貌,要了我性命的人,我怎可能心系于他?
“皇后娘娘,您未免把臣女想得过于低贱。
皇后肉眼可见的怒了。
这件事都已经过去,她竟然还敢提!
竟然还有脸提!
除了孙念刚回京不久,并不知清楚前因后果,其他人千秋节那天大多都在宫里,皇帝训斥皇后娘娘,命其闭宫自省的口谕更是在宴席上当众宣的。
顾知灼现在再提此事,还几乎是以一种要撕破脸的态度,让皇后再一次想起了当时的不堪。
她怎么敢!
皇后一双柔荑死死按着案几,指尖泛起了可疑的红色。
她摇了摇头,愠怒道:“你这哪里还有点皇子妃的样子。
“听话。
这两个字她说得极慢,也别有深意,就像是在说,顾知灼若还想当这三皇子妃,就老老实实的。
顾知
灼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不疾不徐:“皇后娘娘,臣女姓顾。
“臣女幼承庭训,祖父说过,顾家人的血,顾家人的命,只会丧在敌人的手中。
她隔着面纱,缓缓抚过脸颊,仿佛是在轻抚脸颊上的伤口。
像是在提醒着所有人,这个伤是因谁而起。
又一次把谢璟所做的一切和他的卑劣赤裸裸地揭开。
她道:“三皇子殿下,他不配叫臣女玷污门楣。
皇后气白了脸,怒火在心中喷涌。
昭阳见状,拉着皇后的手,脱口而出道:“既如此,你也别当这三皇子妃了!
皇后沉默着,算是默认了她的话。
既然顾以灿立了大功,镇国公府一时半会儿还得立在朝堂上,那么,就得让顾家心甘情愿地向着璟儿。
顾知灼的这身傲骨今天非要把它打折了。
皇后用力掐着袖口。
她冷硬的目光直视着顾知灼,气血在胸口翻腾。
“公主说得极是,既如此,你也别当这三皇子妃了。
她等着她服软。
顾知灼面向皇后,跪了下去,皇后的嘴角慢慢地弯了上来。
“臣女谢恩!
顾知灼将双手交叠置于身前,额头抵在了手背上,行了大礼,咬字清晰地再重复了一遍:
“臣女谢恩!
“你!
怎么敢!
皇后弯起的嘴角彻底僵在了脸上,脸皮不自觉地抽了抽,额上青筋爆起。
一个坐在高台上。
一个俯首叩拜于下。
顾知灼这一跪,是为了“谢恩,皇后如何肯应。
如何敢应!
她只是想让顾知灼服软,谁想顾知灼竟会顺杆子往上爬,现在总不能让她这个堂堂皇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她赔罪,说自己说错话了。
皇后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顾知灼俯身跪拜,一动不动。
四周静得可怕。
谢丹灵端起果子露喝上几口压压惊,小表妹方才拉着她的手,在她掌心里写了“时机两个字,原来是为了这个。
大殿角落的漏壶缓缓地漏着沙。
昭阳慌了神,为什么她就是不肯退让一步!
皇后越来越不自在,她嘴唇干涩,面如土色,也不知是该拂袖而去,还是说上几句软话。
这里的骚动过于明显,两座水榭离得极近,作为御前的大太监,李得顺也不需要等皇帝吩咐就打发人去看了。
得到小内侍的回禀后,连李得顺都惊住了。
怎么会闹到这一步的!?
他朝向西边的水榭,隐约还能看到两人的对峙。李得顺赶紧快步到了御前,有些紧张地低声向皇帝禀明经过。
皇帝瞬间
惊愕失色,捏着酒蛊的手指略紧。
“皇上,顾大姑娘如今不愿起来,皇后也不愿松口。不过,李得顺觉得皇后不是不愿松口,是拉不下这个脸,而且拖得时间越长,就越是说不出那句软话。
谢璟离皇帝最近,把李得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的心脏不由漏了一拍,有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往头顶冒: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吗?迫不及待与自己解除婚约!
但紧接着,这念头就被一阵狂喜所取代,谢璟的眼中充满了光。
所以,她刚刚遥遥向自己敬的那杯酒,是在叫自己见机行事吧!
是他不好。
是他不对。
他不应该责怪顾大姑娘总把他挡在前头,他错了,他不该怀疑她另有企图,犹豫不决。
谢璟面含期待地看着他父皇。
他的父皇一脸愠怒,这眼神他看得懂,父皇现在肯定还是想要安抚顾大姑娘。
不行,他得想想办法!
“殿下,您要是在皇上面前出事,那才是对皇上最大的冲击,不是吗。
顾知灼的这句话又一次飘到了谢璟的耳畔。
这一回,谢璟彻底心动了。
同时,他也有点心里发麻。
可想而知,今天顾知灼当面拒婚,要是自己这里不配合,万一拒婚失败,也不知道下一回,她是会再逼着自己用苦肉计,还是干脆偷偷把自己给弄死,一了百了。
自打他在太清观跳过湖,这条道就得走到黑了。既然如此,不如趁现在时机正好,搏一把!
谢璟眼神闪烁,片刻间就下了决心。
他先是看了看水榭的高度,下面是湖,掉下去应该没事,但是,上回快要窒息的恐惧让他很不愿意再来第二次。
那就……
谢璟猛地站起来,怒道:“父皇,顾大姑娘她也太不懂事了,儿臣过去瞧瞧。
皇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有些欣慰。
就算要解除婚约也不能是现在,听听这顾大姑娘说的“顾家人的血,顾家人的命,只能丧在敌人的手上
“你去吧,好生安抚。
谢璟应诺起身,还不等站稳,他的脚也不知道被什么给绊了一下,整个人朝前扑了下去,重重摔倒。案几上的碗碟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他的手掌里全是一块块细碎的瓷片,在地上留下了星星点点的鲜血。
红得刺目惊心。
皇帝惊了一跳。
“皇上小心,李得顺扑过去拦住皇帝,生怕他被地上的碎瓷片伤到。
谢璟抑住喉中的呻吟,咬着牙道:“父皇莫过来。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案几站起来,谁料脚下不知道踩到了什么,竟又是一滑,再一次摔了下来。
上一回,是他故意的,但这一回不是,一块尖利的碎瓷深深地扎进了小臂,月白的锦袍上顿时晕染开了一大片血红色。
痛得他差点要厥过去。
皇帝几乎傻眼了,脸色发白地失声道:“璟儿!
他儿子不会真这么倒霉吧!
两次!一连两次。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