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栾风清,盛夏过半。
宋桢在婚宴次日大早便不辞而别,赴宴的诸国客人也纷纷辞别离去,吴宫里逐渐冷清下来。
再见面时,叶枝已是吴国后宫的灵夫人,她扶起妇人发髻,宫装繁复,步摇轻晃,额角自有红蝶花钿缀饰,行止间是宫妇的端庄温婉。景华松裴在非池小筑议事,她着人送来热茶果点,亲自为诸人奉上,又安静地退下。
景华瞧过叶枝离去的身影,看松裴道:“方才传来的消息,宋桢回国途中捆了荀国三公子,大抵是要用人去换九落谷,然而秦国先人一步,精兵强将直抵荀国,荀侯不战而屈人之兵,摘了冠,跪了秦王,荀国已是秦国山土了。”
玉缸里湃着冰块,高几上放着鲜植,窗棱上碧纱成影,屋檐外细水落帘,这是一个消暑清凉的好地方。
松裴闻言扶住额角,头痛道:“这就是殿下说的,他送我的新婚礼?他…他还说要跟我买米,他怎么敢开这口!”
景华笑了一声,“他把荀国吞了,却留了九落谷,宋桢从九落谷穿马而过,把那地儿据为己有,如今,秦夹吴燕之间,只这一线能通左右,改日你要攻燕,要么从这一线过,要么从秦借道走。九落谷你亲自看过,宋桢设伏,你想过就得退层皮,还得防着秦国给你使绊子,短时间内,你就别想着打燕国的主意了,好好种地赚钱攒过路费吧!”
松裴耷拉着狐狸眼看他,怎么觉得太子殿下有点儿幸灾乐祸呢!
“殿下,”他道:“他要跟我买米,还都要精米,数量可不少!东境虽不如江南富庶,但盐田丰产,与诸国往来贸易,粮仓里也从来没空过,他突然跟我买这么多的米,是要拿去养谁呢?”
景华无情地戳穿他:“别跟我打探,他要买米,卖不卖看你。”他起身往外走:“他明天就要走,我去送送他。”
松裴看景华走远了,才转过头来跟卿浔愤愤然道:“不卖!一粒米也不卖!养肥了他,回过头还不得来揍我!”
卿浔很镇定,他摊开账册,拨着算盘珠儿跟他算道:“王上,荀国没了,他的生意也就断了,另外,齐国今年跟我们做的粮食生意减半,原先精米和糙米是四六,今年变成了三七,其余诸国买粮数量也都在降低,粮款也多有拖欠未兑的,我们要能跟秦国做成生意,他可就是我们最大的买家,且他也说了,所有精米都用现钱买,你把粮食卖进他仓里,他就能把金银搁在你案上。今年风调雨顺,江南收成很好,卖不出去,就只能堆在粮仓里发霉变坏。”
松裴拿过账本来看,翻了几页,看着不容乐观的账目眼皮直跳,瞧卿浔:“听你的意思,是赞同咱们跟秦国做生意?”
卿浔道:“殿下,吴国不缺粮食,但短铜铁,将士们的兵器铁甲,还有横在海岸边的船舰火炮,都要许多银子来养护维持,粮帐短缺,帐流不动,铜铁就得紧张,况且天意难测,今年丰收,谁知明年会不会就旱涝饥荒,到那时,银子又要从哪里来呢?臣认为,有钱,腰杆才硬,太子殿下既然并未明确反对,想必他心中也是赞许这门生意的。”
松裴心中细细盘算着,手指底下不老实地拨乱卿浔算账的算盘珠子,“秦王这时候吞并荀国,是不想我现在就攻打燕国,留九落谷一线,是想吴燕继续相互戒备,其实他想要的,还是三国能维持之前平衡对峙的局面,他有别的打算……”
松裴猛然坐直了看卿浔:“他买米,的确是要养人,不是吴,不是燕,还会是谁?郑国?还是…齐国?”
景华穿园过庭,晃悠到庄与居住的宫室来找他,庭院里的牡丹锦绣成烟,一处如雪的白牡丹簇拥的倾斜青石榻上,庄与正半躺着看一本书,一身流水白衫从石上倾滑而下,融入花烟,穿叶而过的晴好阳光底下,那人真是好看。
景华走过去,拨开花枝,坐在他身侧,从他手里拿过书来,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狐狸,放入他手中,道:“送你。”
庄与看过那只残耳狐狸,认出了它,他看向景华,不太懂地问道:“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给你道歉嘛,”景华摸着鼻子道:“我嘴坏,为之前说你的难听话道歉,秦王陛下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记仇。”
“我的坏话殿下没少说,”他看他笑问:“不知殿下这声‘抱歉’是说在那句上头?”
景华哪儿还好意思再提“活色生香”几个字,轻咳两声,转开话题说道:“别看这只是一个小玩意儿,可大有用处,这乃一枚信物,你也知道,楼千阙那就是一个坑货,尤其喜欢逮着你们这些有钱人坑,然则,清溪之源的医术也确实无几人能够问鼎,若你今后有什么事儿需要找他,凭借此物,可免费。”说了这话,又觉得好像有点儿咒他秦王生病的意思,便补充了一句道:“送人亦可作数。”
庄与抚摸过狐狸耳朵,道:“既然如此,便多谢殿下了。”
他将狐狸收进袖袋,太子殿下满意地笑了笑。
风过花间,几声清咳从月亮门外传来,赵世子慕辰披着大氅,穿过垂花门洞,向这边走来。
慕辰就住在和庄与一墙之隔的颐晖堂,是个敞亮的二层小阁楼,晨曦可观初阳暖照,夜晚可见星辰垂幕。两座宫室间的墙缘间掩映着梧桐树,但还是能依稀瞧见一点锦绣园里牡丹花鲜妍的色泽,前两日慕辰穿过月亮门上门拜访过。庄与对这位赵世子很有好感,请他赏园中花色,也跟他交谈过几句,是个难得能好好说话的温和公子。
今日慕辰过来,也是不日就要启程回去了,特意过来与他道别,竟不想太子殿下也在园里。
景华见了慕辰,便想起他所求,隐隐觉得头疼,又见他跟庄与毗邻而居很相熟的样子,心中成见不免又多了两分。
庄与并不知景华心中所想,站起来,让出坐的地方,关怀道:“赵世子过来坐吧,你身体不好,别久站。”又吩咐宫侍去捧茶水过来,折风上前虚扶慕辰,带他到青石上坐下,接过宫人奉上的茶水,递与慕辰,又送上帕子。
慕辰喝了几口水,咳疾稍缓,他用帕子轻拭唇面,抬头时面色难掩苍白,却仍是笑的儒雅斯文,很抱歉地笑道:“让太子殿下和庄君见笑了,我身体不好,咳疾不止,身体更是冷若寒冰,听闻我母亲曾想要用自己的身体替我暖热,反而累她生病,这些年来看过不少大夫,却也只能吊着残破性命,不至于断了这口气。”
庄与对慕辰的病有过些耳闻,这会儿听他说起,便搭了搭他的脉搏,果然探得他脉息微弱,只是庄与并不精通医理,看不出究竟是什么病因导致。
景华道:“世子这般,应当静养才是,此来吴国,路途奔波,水土也未必相服,定使得病情加重,何必如此辛苦。”
慕辰道:“上苍待我薄幸,我却不想妄自菲薄,更不愿坐以待毙,苦痛无药可医,看看山河人间,也不枉此一生。”
庄与欣赏他这番话,看他时眉眼都有笑意:“人生匆匆,白云苍狗,走山河,居四时,兴致所得,才是所得。”又道:“听闻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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