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臭万年的那位公主》小说免费阅读 ggds.cc
推开门,全然怔住。
门前围着许多人,那些本跟着来的民众被逼着退至几丈远,在君王面前尚且还敢说一两句此刻噤若寒蝉,徒余帝王一众亲卫,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们。
那中央的人骑着马在门口遛了几圈,听见声音,侧头看过去,笑容温和,眼中却无半点笑意,点头唤他:“明公子。”
钟闵,李琰山最冷血的走狗。在李琰山谋皇位中,必不可少的一份力量,敢做敢想,手段毒辣,铲除了李善远一派多位重臣。幼时随其父入宫,不慎撞见李陵阳落水,周遭无人,百口莫辩。帝王爱女如命,李陵阳就此落下病根,怒不可遏之下迁怒钟父,将其贬谪至潭州,钟闵也因此记恨上李陵阳。
明彧暗道不妙,上前一拜:“大将军。”
钟闵笑意不减,“长阳公主尚好?”
在朝为官此刻谁都不敢在众目睽睽下喊她一句公主,就连方正则也只能叫一声娘子,唯独他钟闵丝毫不惧,表面关心,实则讽刺。
明彧自然知道他贸然带李陵阳回府,又在建宁城闹了事实在太过张扬,钟闵来找事也不过早晚,然而他前脚刚回来,钟闵就跟着来了,显然李琰山知道这一切且并不想让人救治李陵阳。
陵阳体弱,他不敢犹豫,低声对樊寻道:“你进去,让人带你从后门走。尽快拿药回来,麻烦了。”
樊寻见人来势汹汹,唯恐遭受无妄之灾,听明彧发话,忙不迭往里小跑。
钟闵歪头看了眼樊寻背影,对着明彧意味不明又是一笑。他松松拽着疆绳,不发一言。
身旁有人看不懂他意图,实在等不急了,呵马上前两步,恭谨道:“大将军,我们何需与他多言,废公主大势已去,按陛下意思,我们该将她赶出建宁,明彧公然不顾圣意,自然也该交由金吾卫下狱。”
钟闵方才还温和的笑容霎那变得凶狠,振声道:“按陛下旨意,明彧有勾结叛贼嫌疑,兹事体大,我等前来请明公子前往刑部。”他凉凉勾唇,喉咙发出低沉笑声,让人不寒而栗,“来人,给我拿下!”
十余人齐齐翻身下马,动作一致。从尸山血海带出的血腥味浸入了骨头,与明彧这种面冷心热不同,他们则是真真正正凉薄麻木,被那座宫墙侵蚀过自我的木偶。
明彧双手被他们用力往后绞,推着他走,他也只是盯着钟闵,不知道在想什么。
钟闵微抬下巴,“明彧,我早说过,跟着她你不会有好下场。”
明彧顿时立在原地不动,身后的人还在推他,他这下颇为不爽,毫不客气骂了一句:“烦不烦,我腿没断,自己会走。”
钟闵眉峰微动,摆手道:“咱们明公子自己会走,你们如今推了他,来日他功成名就,可没你们好果子吃。”
语毕,又像想到什么有意思的,轻柔地顺着身下那匹马的鬓毛,顺口一提:“既然公子不愿意让人推着走,怀聿也不想见昔日好友受累。不若这样,”他抬眼扫过明彧,几秒收回视线,“摩立,去借一根粗绳来,将它捆在我这匹马上拖着明公子走。这样明公子就不必受累了。”
那摩立听令,不时,便真借回来一根粗绳。
明彧看见,面色未变。
钟闵微眯双眼,存心要折磨明彧,随手指了指一旁百姓,“来个人去褪他外袍,留着里衣就行了,毕竟一个男人终归不能失了尊严。”
百来人,无一人敢动,也无一人敢反抗。
他们可以在帝王面前闹事,那是因为为人君主,绝不会拿百姓的命赌气;可以在建宁城聚众闹事,那是因为他们人多,大不了被关个几天十天的,也都不是大事;钟闵不同,他最贴近群众,三天两头露面。最骇人的是他曾在新帝登基后领命关押户部侍郎一家,明明侍郎只是感叹成王败寇,反被他硬生生扣上个抗旨不遵,原地格杀。那一夜,千牛卫杀红了眼,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凄厉惨叫连连。一个稚子逃至门口,也直接被扯过去,薄刃无情刺入天灵盖。而钟闵,他那时悠悠然端了把椅子坐在门口,时不时抿口茶,偶尔也问围观的他们下一个人该用哪种方式杀才痛快。甚至于,他还公然和他们聊起皇家辛秘。
常言道面由心生,大多坏人也都一副刻薄相,他是个反例。钟闵父亲原为建宁城第一美男,母亲也是出了名的美人,他偏生还占了二人最好的优点,绝色无双,雌雄难辨。正是这种反差,才更让人害怕。
见没人动,摩立自行要去脱明彧外袍,还没碰到却听得钟闵怒斥。
摩立收回手,不解。
钟闵揉揉手腕,冷声命令:“摩立,去里面把文竹抓来,旁人不敢动,那就让文竹来脱。”他漆黑的瞳孔中满是怒气,“我看今天谁敢在我面前闹事!”
明彧蓦然抬头,双目似箭,含着森冷怒意。那一刻他简直想直接和钟闵拼了,不是他死就是他亡,那些恩怨也可以随着一方没入黄土,而不是针锋相对,以陵阳为注。
“慢着!”
摩立立刻回首看向钟闵,钟闵彼时若有所思地摸摸眼角,点头示意。
明彧沉沉吐出一口气,陵阳还没醒,文竹不能离开她,他手上移,触上盘纽,动作缓慢。
待到明彧脱到只剩下里衣,钟闵这才高兴起来,兴奋道:“摩立!给我绑紧点!别马跑到一半人掉了。”
一旁百姓看着摩立连接马和明彧,敢怒不敢言,愤怒而视,当钟闵视线投过来时,又不约而同低下头,躲开他那一记眼刀。
钟闵只觉得好笑,还以为多善良正义,不过也贪生怕死,胆小如鼠。这样想着,便也这样说了:“明彧,你看看那群人。明明个个贪生怕死,却还要装作一副良善模样。”他说着不知什么刺激了他,陡然发怒,从马上一跃而下,猛然一脚踹向明彧胸膛。
明彧闷哼一声,常年习武,能受住这一脚,不过钟闵用了力,他面上还是流露出几分痛苦。不等他平复,钟闵又一把拽着他衣领靠近,恶狠狠盯着他双眼问:“你看看,他们像不像你的公主,像不像李陵阳。内心毒辣,表面无辜,害得别人家破人亡,她却连一声道歉都没有!”
钟闵双眼微红,额角青筋凸起,闭上双眼消磨怒火。
明彧冷着脸将自己的衣领从他手中剥离,竟还掸了掸。
钟闵睁开眼,吩咐道:“其他人跟我走,摩立带几个人进去抓了李陵阳,按陛下的意思赶出京城。”
“你什么意思?”
明彧心彻底冷下去。
钟闵熟练翻身上马,讽刺一笑:“我刚才没说清楚?陛下口谕,李陵阳不顾圣意,违抗圣旨,理论当诛。陛下顾及先皇后恩情,饶她一命。怎么?明公子是要替她求情?”
见摩立真带着人要进去,明彧忙声阻止道:“站住!私闯朝廷命官府邸有罪!假传口谕更是死罪!”他面上端不住平时的冷淡,气得满脸通红,浑身不住轻微地发抖。
几人见钟闵没表示,不顾明彧径直闯了进去,没有两步,便都齐齐停下不动。
钟闵不满,厉声催促:“都在干什么?是要本将提着你们的脑袋进去抓人吗?!”
明彧意识到什么,回首。
李陵阳绕过几人,在门口站立。
她脸庞白嫩细腻,长发柔顺披散着,如一股轻缓瀑布。一袭素色垂地广袖裙,外面仅着一件玉白色云烟飞鹤狐氅。只剩一个脑袋留在外面,挡风挡得紧,她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眼睛也进不去东西似的无神,显然是强撑着出来。她柔弱无力的身躯,要似要被这天气越压越垮。
就算病弱到如此颓废,也还是难掩倾城容貌。
李陵阳浑身无力,环顾一周便梗着脖子费力声讨高高在上的那人:“我李陵阳,身上流的皆是李姓的血。”
她说几句话就要喘几口气,接着又扯着嗓子吼:“就算我被褫夺封号,贬为平民,那又如何?你就焉知我没有重回建宁那一天?”
李陵阳再由文竹搀扶着上前几步,“无需管我名声好坏,我只问一句,天下谁人不知我李陵阳。”
她伸手直指钟闵,“可谁人知你钟怀聿?”
说着,她已然到了明彧身旁,低头认真解开那道结,捡起来地上的衣袍递给他,身后的文竹也将大氅累在他手臂上。
李陵阳见明彧穿好衣服,继续刚才的指控:“如果你们非要逼明彧,那我也不再怕死,当着众人的面,我今天把话说清楚。我李陵阳不会谋逆,过去不会,如今不会,往后更不会!你们为什么这么害怕我待在建宁?为什么要想方设法赶我离开?那是因为——”
她说到这儿,嘴唇发颤,泪水滑落。
钟闵暗叫不好,刚要让人堵住她的话,她便已先发制人,一股脑全吐了出来。
“你们心里有鬼!李琰山怕背上大逆不道的罪名!三皇兄被你们囚禁不说,总有人会说他只是为了皇位,帝王残害手足并不稀罕。那么你告诉我!你们——”
剩下的话实在不能让人听见,钟闵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司疆迅速堵住她的嘴,将李陵阳禁锢在自己胸膛前。他高了她两个头那么多,李陵阳在他这儿像个小孩子,动弹不得。文竹无用功的对着司疆拳打脚踢,可惜对于司疆这种莽夫来说,她这点力气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明彧见李陵阳受了委屈,心下一阵心疼,抽出袖中的刀,趁着旁人不注意便发了狠直直刺向司疆,然而刀还没落下去,却被一旁冲上来的人扑倒在地,千牛卫的人身手敏捷,不怕痛,二人滚在地上厮打几个回合明彧便被制服。
钟闵冷眼旁观,恨不得立马就能杀了明彧。只是更可恨的人在这里,反而看明彧都要顺眼些,他挑眉一笑,招招手。
司疆会意,用力推了李陵阳一把,李陵阳突然被推,向前一个踉跄,撑着什么东西才没摔着,她抬头一看,竟是钟闵那匹马,脸色一沉,快速缩回手。
钟闵俯身,大手嵌着她下巴强迫她看他,李陵阳挣扎不得,左手在袖中动了动。
李陵阳看着那张脸,三皇兄的悲痛惨叫仿佛就响在耳边,她喉中干涩,哑声道:“三皇兄那般信任你,你午夜梦回时,有没有想过你可曾对得起三皇兄,钟怀聿,助纣为虐,你以为你又能得几时好。”
钟闵大掌骤然收紧,李陵阳痛呼一声,眉头紧蹙。
明彧听见这一声,刚打算要冲上去,余光里就瞧见文竹对着他摇了摇头,他瞥向李陵阳,心里有了点估量,肩一耸抖开那人的手,见明彧只是站起来,也没有别的举动,那人便也不管他了。
钟闵柔声问道:“李陵阳,长阳公主。您如此仁爱友善,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五岁贪玩落水,先帝问你谁推你下水,你为什么不承认是自己玩心太重;我再问你,先帝迁怒我一家,要将我一家贬至潭州,你为何不为我一家求情,为何眼睁睁看我一家遭受此等无妄之灾。”
“现如今你倒是问我对不对得起三皇子,你不如问问你自己,你可否对得起我,可否对得起因你而死的,我的父亲、母亲、胞妹。”
他语气很正常,没有悲伤、怒火、不甘,没有一丝波澜起伏。
李陵阳好半天没反应过来,不敢置信。
“什么意思?”
她声音发抖,临近崩溃。
明彧本想阻止钟闵,然而转念一想,李陵阳犯下的错她必须知情,不能用年龄作为托辞,否认她的罪孽;他更不能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像李善远那样,让她永远无忧无虑,承担她所有的责任,到头来,反而是害了她。
“什么意思?”钟闵突然笑了,他笑得疯狂、张扬,整条街上只有他的笑声不停,笑到最后,笑变成了哭,恨磨碎了进肚,这一切都成了他存活于世的唯一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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