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一番对“世民”二字的解读令杨广解颐而笑。
毕竟,被阿谀谄媚环绕的皇帝有时也需要一点无伤大雅的坦率任真调剂心情。
“那你说说,这杨树上以绸缎为叶可是出自朕的机杼?照着宫中和通远市的彩树所扎系?”
在所有人都觉得眼前少年只要开口称“是”便可引得皇帝开怀,何乐不为?谁都料想不到李世民居然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不全是。”
李渊已经开始扶额装累,盘算着怎么向皇帝谢罪自保;长孙青璟抱怨着丈夫为什么就不能把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原封不动地复述一遍;虞世基心中暗笑唐公这种循墙而走,莫敢触鳞的勋贵怎么会教出如此坦荡无惧的公子来;宇文皛确是极其期待这个曾经羞辱过自己的、自诩正人君子的狂妄之徒君前失次,酿成大错……
杨广此时兴致正浓,便要探个究竟:“我听你解释。”
“我父母都爱杨树,我从小就见到他们春日里在树下对弈……”这句话,好似一把钝刀,立时割疼了在场的人心,“母亲说过,谢太傅与王右军就在杨树下对弈,她极爱这些风至摇枝,棋子坠落,神色不动的林下风流人物。父亲则简单得多,他单是喜欢春日里杨树速生速长,枝繁叶茂,荫蔽满庭。秋风扫过,疏叶萧萧,如王事鞅掌,召唤他饮马边塞。父亲在涿郡督粮时,母亲教我陛下的‘杨叶始萧萧,马嘶思故坰’,如今她故去了,父亲形单影只,眼前唯有梁简文帝所说‘疏杨影里寒’。我害怕他睹物思人,又恐他见到还未抽条的杨树更加伤心,所以干脆学着陛下的妙策,将杨树以绿绸饰之——既希望母亲在天之灵能够看到,也希望父亲不至于那么伤心。”
低等的阿谀,大致就是表露自己如何忠于国家。
中等的阿谀,无非就是剖白家人如何在皇帝感召下尽瘁事国。
最高等的阿谀,大概就是这种不着一字,却令人感觉唐公举家尽心竭力以奉社稷,儿女情长又英雄气壮的沥陈。
——话又说回来,如果事为实,情为真,无非就是换了一棵树,似乎也算不上多么严重的谄媚。
杨广愣怔在原地,似乎被杨树垂地的谶纬与自己伟大的诗篇感动得魂悸魄动。
“陛下恕罪,小儿胡言乱语,惊扰冒犯陛下,望陛下宽宥。”李渊不失时机地跪拜请罪。
“唐公请起。”杨广茫然地扶起被自己误会多年的表兄,情真意切地说道,“岂知杨树百尺,不及松贞!我今日方知哪怕杨树百尺,仍需公之贞。”
杨广爱极了李世民所述故事中那个奋袂援枹、振臂高呼便能使得忠臣、贤媛、有志少年于家为国奋不顾身的贤君圣王。
原来这一切只是李世民一场半真半假、精彩纷呈的表演。表演的可恶与精妙之处都在于节奏完全由他一人掌控,苦笑皆由他,其余人等只有沉浸于此的资格却完全不知晓剧情将向何处延伸。
荒唐而又完满!
险境既脱,长孙青璟扪心徐喘,却又一次迎上李世民狡黠的目光,似乎,还有一点渴求被赞赏的意味。她抿着嘴唇,低头不语。
河内公主显然两次都捕捉到了年轻夫妇四目相交时细腻柔婉的深情,或者默契,甚至别的无法言说的、她从未得到过的、令她讨厌的东西。
她无法忍受众人目光不聚焦在她身上的情况,就像她父亲无法忍受无能的官僚们不进行执行那些天马行空的敕令一般。
她早就在不经意时摘下了冪?,企图令少年惊艳,令少女羞惭。
然而她大错特错,在那对笙磬同音的少年伉俪眼中,她简直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她所臆想的骚乱、争执、忌妒全然不曾发生。
光艳照人的容貌与华美的衣饰一直是公主无往而不利的凶器。而今利器却一头扎进石头缝败草堆中,令她无比沮丧。
她尤其讨厌眼前这个身着斩衰,不施粉黛,头梳低髻,发间只斜插一支未精细打磨的榛木簪的女孩。
父亲愿意拉拢,疑心试探是父亲作为皇帝的本能,母亲颇有微词是母亲有自己坚守的原则,长姊愿意做贤媛淑女是长姊被马尚宫那些无用的学说所毒害,宇文皛忍气吞声甘为笑柄是他身为帝婿的本分。
而她,堂堂帝女,绝不会让李家称心如意地躲过皇帝的忠诚度测试。她定要令他们痛不欲生。
身着狐裘的河内公主故作娇弱,向父亲杨广撒娇道:“陛下已在中庭滞留多时,只因陛下身强力健而不自知。可是阿奴早已双脚麻木,两手冰冷。加上此处黑灯瞎火,我与阿娘阿姊更不胜寒意。阿耶,您能否找个暄和之处再与诸公清谈叙旧。”
“我这女儿颇为刁蛮,身子又娇怯。诸公见谅。”杨广笑道,“我便不与唐公在这杨树荫蔽之下秉烛手谈了。唐公府上可有熙暖厅堂供我这娇气的女儿暂避?”
“臣已嘱咐儿媳在正堂备好御座,请陛下移步赏光。”李渊松了一口气,心想今日杨树之事儿媳出力非凡,儿子应对机巧,总算在大开大合之间通过了皇帝的第一层试探。
河内公主却刁难道:“虽说已过元正,但是贵戚们地正堂仍旧凉意甚重,之前陛下造访的许国公、闻喜县公府上就是如此。母亲随行,舟车劳顿,我生怕慈躬违和,所以多嘴。陛下就一点都不体恤皇后吗?”
“今日为何突然如此孝顺起来?”萧后揶揄道,“唐公莫听河内公主胡言。且带陛下与我前往新设的御座即可。”
杨广经女儿旁叩曲问,从自我陶醉的迷梦中警醒,带着些许微示问萧后道:“皇后可是劬劳过度?”
“陛下,妾无妨。”萧后内心并不赞成杨广将一场针对勋贵笼络慰抚掺进试探的意味。
君主的心思复杂难测,便无法保证臣子的忠贞简单纯粹。
皇后果断拒绝了皇帝与公主的提议。
“长孙娘子!”河内公主不依不饶地转向长孙青璟,下意识地以指尖拂过颈项间波斯式样的璎珞,“娘子是贵府如今真正的女主人,我便昧死为我形劳神瘁的母亲再问一句。今日陛下只是微行,扈从也便是少数家人与心腹近臣,为示亲近与庄重,还特意携妻女同行。娘子年少聪慧,想来一定能准备好一处既舒适又可亲近团坐的暖阁——君臣一如家人闲坐,友人清谈。这样的处所,想来娘子一定能够找到。”
“就你多事!”杨广与女儿唱和着,面上假意训斥,心中却极满意女儿以闲语试叩李家底细——倘若李渊与两个孩子开始慌乱,便是可疑;倘他们照办,便是坦荡。
“禀公主,确实有一处尚可满足公主所需的地方,便是我母亲唐国夫人生前休憩、会客、读书之所。如今,已改成公子为母守制的住处。也不知可否入公主青眼?”长孙青璟有礼有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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