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范母在衙门哭了一日,傍晚时分被送回了家。
她回想起自己孤苦又操劳的一生,不禁暗自哀叹。
她丈夫走得早,留下二子一女,女儿没活到成年就病死了,大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整日撺掇着分家。
其实家里穷得很,也没什么可分的,范母心里清楚,这话不过是大儿子想摆脱她这个累赘的借口罢了。只是她未曾想到,原本最偏爱的儿子,竟是这等没有担当的白眼狼。
她每日唉声叹气,以泪洗面。还好剩下一个小儿子对她不离不弃,一直悉心照顾,才让她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只可惜家贫再加上小儿子又窝囊,以至都到了二十多岁的年纪仍未讨到媳妇。
范夫人找人张罗了几次都没成,也就渐渐放弃了。她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日子虽艰难些,倒也过得太平。
只是没想到祸从天降——范母这辈子仅剩的指望,一夜之间竟然就这么没了。
从发现儿子鹏展凉冰冰的尸体后,除了哭,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一个孤寡老太婆,无儿无女无依无靠,剩下的日子可怎么活呢?
而如今眼泪也哭干了,她就呆呆地坐在烛火旁,发干的双眼透过破破烂烂半开半闭的窗户望着外面。
看着看着,她的思绪忽然飘乎起来。
今日衙门的人问了她许多话,奈何她浑浑噩噩,只是伤心,说了些什么自己也记不得了。
其实,就算好好的,她也说不出什么来。无非是那日日上三竿,一向早起的小儿子房间里却一直未传出动静,她便推门进去看,没想到儿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也有些骇人,竟不像是单纯睡着时的样子。
她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哆嗦着上去一摸,才发现鹏展的身子早就凉透了。
她吓得当场腿软,趴在儿子身上哭了个死去活来。
过了好久,待她稍微缓过来一些,才泪眼婆娑地又去瞧儿子已经没了生气的脸。
这一瞧,恍然间她似乎看到有什么东西从范鹏展脖子处爬了出来。她擦了把眼泪,再欲看时,却什么也没有了。
她扒了扒儿子的衣领,也未发现异样。
刚刚那一眼,仿佛就像是她的错觉一般。
……
范母猛然间从回忆中回过神来,遂即呆愣在那里。
她虽愚笨,但也隐约觉得这是一条关系重大的线索。之前也许是情绪太过激动,一直忽略了这个细节,眼下既想了起来,她便觉得有必要让衙门的大人们知道。
她不顾夜深,打开屋门就要往外走。一个人正百无聊赖地守在大门口,见她这个时候出来,不禁有些意外。
范鹏展一案范母是重要人证,官府自然需派人手盯紧,此时守在外面之人正是衙门当差。
“老太太,这么晚了上哪儿去啊?”那人冷冷地问。
范母听到官差老爷文化,赶忙蹲身行了礼,急急地说道:“大人,我……我想起一事来,我儿死的时候……”
“嘘!”那官差赶忙制止了范母:“别在这里大呼小叫的,有话留着跟我去衙门说。”
“哎哎。”范母边应着,边同官差往外走。
官差早就不想守在这贫民窟似的地方了,有了借口自然巴不得赶紧离开。他回头看了一眼没落锁的大门,还是好心提醒了一句:“老太太,现如今就算到了官府,也只能暂且住下等老爷明日开堂,家里大门不用锁上吗?”
范母讪讪道:“大人说笑了,我家哪里有什么值钱东西可偷。”
官差闻言耸耸肩,便不再去管了。
等那二人走远,明邃和江箔才从范家堆着杂物的院墙阴影处走出来。
“可有发现?”江箔问。
“嗯……”明邃闭着眼,眉头紧皱,似乎是在努力思索着什么。
江箔并不催他,四下查看了一番,这才见明邃缓缓睁开了眼睛。深灰色的眸子在月光的映照下格外漂亮,似是有水波在流动。
“红色的……虫子?”明邃不确定的开口。
江箔抱着双臂,用询问的眼神望向明邃。
明邃却没再继续解释,直接进了范鹏展死去的那间屋子,在他的床上摸索了一阵。
“找什么?”江箔问。
明邃摇摇头,床上显然什么都没有。官府的人肯定也搜过了,若真有点东西,想必不会被忽视。
他半跪在床前,修长的手指沿着床边褥子下露出的草席粗糙的纹路轻抚着。
“云籍,你消息灵通见闻也广,可曾听说过什么虫子能杀人于无形吗?”
这个房间又小又破,除了一张床和两个破破烂烂的柜子再无其他,两个大男人一站进来便更显局促。江箔环视了一周,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
“倒是听说过一些毒虫能致死的。”他也象征性地在床上一通摸:“只是但凡行过必留下痕迹,若是因毒虫咬伤致死,便是中毒而亡,死后验尸不大可能会查不出来。”
“那……”明邃又思索另一种可能性:“若是先因中毒而亡,死后那毒素在体内自行分解了呢?”
“这等奇事却是闻所未闻。”江箔回道:“即便毒素能够分解,从死者血液肌肉上想必也是有迹可循的。若是天下果真有如你所说那般诡异的毒,怕是以后任谁都能随意杀人了。”
“这倒也是……”明邃打消了这个奇怪的念头,抬头看了看江箔,见他也没有什么新发现,于是拍了拍他的大腿道:“走吧,回去慢慢想。”
江箔这才看到明邃白皙的手背上有道长长的伤口,他捏起来仔细观察了一番,皱眉问:“手怎么了?”
明邃往下扯了扯袖子,无奈道:“还不是你刚才拎着我翻墙时蹭的。”
说着,他便起身率先走了出去。江箔尴尬地摸摸鼻子,也跟着走了。
还好范母没锁门,省得二人再翻墙出去了。
明邃回到家,悄悄溜进自己的院子。除了给他留门的阿盏,没人注意到明家大少爷的行踪。
这一天把明邃折腾得够呛,等阿盏伺候完洗漱更衣,他便往床上一摊,半蜷起一条腿,再也懒得动了。
阿盏坐在床沿下面给他包扎手上的伤口,不放心地问到:“少爷,今天可是出了什么事?您一大早同魏小侯爷急急忙忙地出了宅子,一走就是一整天,晚膳的时候夫人问起来,小的不敢多说,只得找借口搪塞。”
是的,小侯爷魏言堂堂世家子弟,将来也是有爵位傍身之人,却跟个小可怜似的由着江湖混混江箔搓扁揉圆,着实令人心酸。
明邃也实在是没辙:“盏啊,明天我还要出去呢,你再想个借口吧,母亲若问起来,你可不要漏了馅。”
“又出去?”阿盏一副‘你饶了我吧’的表情,苦哈哈道:“祖宗哎,您这么三天两头的不着家,还总让人替您扯谎,老爷夫人如此和善,小的心里如何过意的去?”
“哟。”明邃乐了:“阿盏哥哥果然胸中有大义。”
“您快别说了。”阿盏说罢,又是一阵唉声叹气。
“好了好了。”明邃安抚道:“不为难你了还不成吗?明天我亲自去同母亲说。”
“谢少爷体恤。”阿盏把他家少爷的手包得乱七八糟,还打了个又大又丑的结:“您赶紧休息吧,都累了一天了。”
他吹了灯后便去外间歇着了。明邃看了一眼绷带,赶忙扭过头去——实在受不了这种视觉刺激。
他望着床顶处垂下的纱帐,凝神静思。
一个人活着,耳闻目观,五感配合,才能形成对外界的认知。然而这世上,耳聪目明者有之,口鼻灵敏者亦不乏之,只是这些所谓感官上的体验,通常只是一瞬,很快便会被抛诸脑后。毕竟每个人精力有限,不可能把所有点滴都详细地记下,轻重缓急,总要有所取舍。
然而这些没被留在心上的所观所感,真的会随着人的淡忘就此永远消失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取决于怎么定义消失。
‘不记得了’和‘想不起来了’,一般人定会觉得二者并无区别,于明邃而言却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在他看来,绝大多数情况只是后者而非前者,其实记忆本身一直都在,并不会随着主观的‘想不起来’而消失。
范鹏展一案,看似依然悬而未决,实则已然有了突破口。明邃心里总算找到点谱,又实在是乏了,想了一会儿便很快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他先去给母亲请了安,又找借口溜出了门。
命案一事,明邃打算暂且先不告知父母,能悄无声息地解决掉最好,若是实在瞒不过去再老实交代,省得给二老平添麻烦。
明夫人不知其中缘故,反正平日里也不怎么管他,此时自然二话不说便放他走了。虽说她这儿子偶尔也会晚归或是不归,但从未闹出过什么乱子,加上明邃年纪虽小,却是个心中有分寸之人,明夫人便万事由他去了。
来到江家据点,立刻有伙计将明邃引入内室,送上茶水点心。他坐了一会儿,却并未看到江箔的身影,于是问伙计:“云籍呢?”
“明公子,您来得不巧了。”伙计回话:“我家少爷本是一大早就在,只因忽然有事需要他亲自处理,前脚才刚走。少爷走之前托小的给您说一声,若是您来了就请稍坐一坐,他忙完后即刻回来。”
明邃点点头,伙计便退下了。
江父体弱,身子时好时坏,精神不济时,对江家这些大大小小的繁杂事务也是有心无力。幸而江箔年纪轻轻,办事却是十分稳妥老练,江家的营生便早早交到了他的手中。如今江箔早已坐稳大当家之位,平日事务繁忙自是情理之中。
明邃随手找了本书,边喝茶边看书打发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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