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马车上,明邃第一件事就是翻出食盒。
黎深倚在小榻上啧啧两声:“这是真饿了啊。”
明少爷就着茶吃了几口冷食,问道:“你不吃吗?”
黎深浅笑着摇了摇头。
他这反应倒让明邃颇为意外。要知宗主大人对吃食的执念,简直不输邻城龙族族长对美的狂热,可如今食物当前,他竟忍得住不吃,实在是罕见。
“斋戒?”明邃不禁猜测,毕竟禁绝饮食这种行为在与信仰有关的仪式中并不罕见。
“算是吧。”黎深回答得不置可否,转而幽幽问道:“好吃吗?”
“还……行吧。”明邃喉头一梗,将口中剩余食物默默咽下。
回城后黎深便不见了踪影。明邃回房补了个觉,醒来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斜。
阿盏早上没能随行,见主子醒来,便缠着他讲祭祀大典的事。刚好京中有几封信件送达,明邃于是一心二用,边读信边同阿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不知不觉间又过了个把时辰。
黎深那边依然没有动静,明邃心下疑惑,便亲自去书房找人。
然而他却扑了个空。黎深不在,只有望月正在房中整理卷宗。
明邃进屋打了个招呼,询问道:“未渊呢?”
望月放下手头的活儿,将明邃请进来,给他倒了杯茶,方才回道:“您来的不巧,宗主怕是一整日都不在呢。”
“哦?”明邃刚把茶盏递到嘴边,闻言手上一顿:“他出门了?”
望月犹豫片刻,老老实实地回答:“公子有所不知,今日是……夫人忌日,宗主前去祭拜了。”
明邃晴天霹雳。他心中一沉,一时之间竟语塞起来,沉默半晌才闷闷地问了句:“宗主他……成过亲?”
望月先是一愣,接着便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歧义,忙解释道:“公子莫要误会。望月方才所言并非主子的夫人,而是已故的顾夫人,也就是宗主的母亲。”
明邃这才故作淡定的“哦”了一声,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替黎深难过起来。
他能体会那种与至亲天人永隔的痛苦,而顾氏夫人的忌日,偏偏还是这个别人合家团聚的日子。
难怪他那么认真地执行斋戒,大概是用行动来祭悼自己逝去的母亲。
此时的黎深,一改往日不正经不上心不端正的样子,独自守在地下深处的墓穴之中,感受着难得的宁静。
他身旁横有一口巨大的圆形棺木,里面躺着的,正是他的亡母顾又樨。那棺木是一个巨大的圆形木桩,甚至连根系都还牢牢扎在土里。光滑的棺盖也不知是何种玉石打造而成,整体呈现出五彩斑斓的光泽,上面还映着流动水纹的模样,为这个黑暗冰冷的空间带来几分微妙的柔和。
而那波纹,正是来自头顶上方的湖水——原来,这座隐秘的地下墓穴,竟是修建在了百砚湖湖底!
湖底的光线透过石棺上方那片透明而坚硬的天顶投射进来,给整个墓室带来了微弱的光明。不停流动的水波,看似静止的时间,互不侵犯却也无比和谐。
墓主人长眠于此,有太多的故事随着她的死去被一同封存。
黎深没有将她的尸身葬于黎家的祖坟中,也没有把她的灵位供奉在祠堂里,而是为她修建了这座与世隔绝的陵墓。他选择以这种方式保护她,让她死后有一方宁静的归宿。
“母亲。”黎深轻抚着棺盖边缘,冰凉的触感没有一丝温度。他像是怕扰到死者清净般轻声低语:“您安息吧,今后我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石棺上面波光微动,一道暗影从头顶的湖中迅速掠过,很快消失不见。
黎深无声地笑了笑。
于他而言,明邃的出现是这一年中最大的惊喜,这个人,他既想牢牢抓住,又生怕太过束缚,竟有种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
他依然清晰地记得数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叛逃”。若非幸运,路上偶遇好心人家不计后果的搭救,自己早就不知烂在哪个荒郊野岭了。而正是好心人家那位果敢坚毅的小少爷,将他从穷途末路拉回来,点燃了他生的希望。
而上天终于善待了他一次,把当年的小少爷送回到他的身边。黎深只希望自己能够用余生来守护这个人,为他遮风挡雨,许他一世闲散快活。
不巧的是,惦记明邃的却不止他一个人。
距离龙谷城南十数里之外,有一处鲜有人烟的裂谷地带。此地极为荒凉,几乎寸草不生,有的只是常年被风雨侵蚀的岩石沙土。
裂谷又长又深,一直延伸到西面群山之下。加之上方难以逾越的峭壁,这里也成为实质上纪国与南周的国界了。裂谷带,百砚湖,群山,沼泽,四面天然的屏障完美地将龙谷城包裹其中,与世隔绝。
然而这片原本人迹罕至之地,却有两个身影赫然立于峭壁之上,仔细瞧去,正是龙族族长朱苑和祭典上那个身着斗篷的神秘老者!
此刻风紧,将斗篷吹得猎猎作响,那人腾出一只干瘦的手,勉强按住头上的兜帽,暗哑笑声也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迎风而立的朱苑,仍能清晰地听见身后残破的笑声,他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别笑了,难听得要死。”
那斗篷老者尴尬地收敛了笑意,赌气般地不再作声。
朱苑勉强压下心中不悦,开口打破了沉默:“人你可看仔细了?”
老者点点头,粗声粗气道:“错不了的。”
朱苑一头青丝随风狂舞,精致的金丝发冠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老者的话令他兴奋不已,这一刻,裂谷的断崖在他眼中都成了高山之巅。
“我这一番心血呀……总算是没有白费。”朱苑语调轻柔,目光却染上一抹厉色,转而又化作贪婪与欲望。
老者却哽咽起来,两行清泪划过嘴角,他似是喃喃自语道:“终于,终于……”
然而他没能把话说下去。朱苑嘴角噙着笑,心情颇佳地望着天:“别跟哭丧似的。咱们跟小美人只剩一步之遥,很快……就要变天了。”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断崖,向龙谷城的方向而去。
就在此刻,远方的裂谷深处却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嘶吼,那声音低沉而愤怒,在山谷之中久久回荡。
南风卷着落花残叶一路吹过山谷湖泊,吹进了长陆宫藏书阁大开的窗户里。明邃手中正翻阅的宗族史籍被吹乱了好几页,他只得先合上手中书卷,从矮桌前起身去关窗。
藏书阁珍藏着宗族内外数百年的文献史料,什么兵书道法、医药典籍、经文诗赋、志怪文集,可谓应有尽有,其收录内容之广,丰富程度之高十分愧对野蛮部族的称号。
更难得的是,藏书阁不限人员出入,无论是否兽族出身,只需登记进入,便可随意前来借阅。
只不过遗憾的是,这阁中空有宝藏,却是鲜少有人到访,多数人更愿意在武场切磋或者城外狩猎。
明邃关好窗,回身时却见一个身影顿在不远处。
“青泽?”他唤了一声来人的名字。
青泽有些意外。他并不常来,今日不过是躲躲清净,不想竟遇上了明邃,于是忙上前作揖道谢:“今日祭典上,多谢大人解围。”
明邃复又坐回去,比了个请的手势:“举手之劳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青泽犹豫着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仍是有些手足无措。
他从小性格内向,不善言辞,遇到事情也多是能躲则躲,尽量不去与人发生冲突,也因此给外界留下懦弱可欺的印象。
他没什么朋友,平日里只与自己的小鼠为伴,而老鼠这种生物,莫说他族,就连在兽族内部也不怎么受待见,这些林林总总加起来,便很难不让他遭人排挤。
低头间,青泽见桌案上摆着一本名为《乌梁风土志》的书,便顺势问道:“大人对乌梁国有兴趣?”
明邃看了一眼那本有些残破发黄的书,摇了摇头道:“打发时间罢了。书上说的不过是些演义传说,却不知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虽说近些年因为长姐外嫁的原因总被边缘化,但说到宗族间流传的史事,从小耳濡目染的青泽还是比明邃这个外来户知道的要多一些。
他拿起那本风土志草草地翻了个大概,评价道:“哪里能分得出真假呢?乌梁灭国已逾数百年,未曾留下任何文字记录,现存的也不过是些口耳相传的东西,或许早与事实南辕北辙了。”
这一点上二人倒是不谋而合。若说起没有发明文字的民族,历史上可谓数不胜数,但也不是没有其他导致文明断裂的原因。明邃于是问:“我曾听钟灵族长说,乌梁国亡于天灾,莫不是那场灾难使整个国家的一切都灰飞烟灭了?”
他随口一问,本没指望能听到什么有用的情报,没想到青泽却皱眉思考了一阵,不确定地说:“倒也未必。”
明邃眼前一亮:“何出此言?”
青泽见他如此好奇,自是知无不言:“想必大人知道我姐嫁与龙族之事……”
明邃点点头,不知此事与乌梁有何相干。
“属下也是与家姐闲聊时才偶有耳闻。”青泽解释道:“不知为何,龙族似乎流传着更多有关于乌梁国的传说。据他们所言,当年乌梁虽国破,但一个国家再小也是有规模的,除了被殃及得比较严重的中心区域,外围地带还是有不少人幸存下来了,只是家园已毁,残部不得不迁往他处。”
这乌梁何时建国已不可考,但败落应该就是这几百年间的事。明邃琢磨着,彼时无论中原大地还是偏远藩隅,基本上都建立了国家,灭国逃亡的乌梁后人,若是不向这些国家投诚,剩余能去的地方就很有限了。
果不其然,青泽接下来的讲述印证了他的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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